第二十五章
询月
南宫日招来小二结帐,然后半拖半架地把醉得一塌糊涂的上官星带下楼来,努力地稳住他的身体,尽量不让旁人看出来他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楼下大堂里,几十张桌子全都坐满了酒客,乌烟瘴气,人声嘈杂。
南宫日微微皱眉,正要快速走过去,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唤他。
循声一看,原来是坐在靠门口角落桌边的一个人。南宫日认得那个人,叫司空羽,好象是司空南门的一个管事。
此人有几次跟司空月一起出来办事,照过面,所以记得。
印象中这是一个惯会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人。每次跟在司空月的后面,都是一幅谦卑的样子。
南宫日心中不喜,面上却未表现出来。
素来与此人并无交情,不知道何故叫住自己。南宫日不想理会他,正想装做没听见直接走人,无奈司空羽的叫声太大,已经引起满堂侧目,只好停下脚步。
转眼间司空羽已离开座位,快步来到南宫日面前,躬身施礼,满面堆笑道:
“好巧呀,南宫公子和上官公子一起来到上沛城,真是幸会,幸会呀,能够再次一睹两位公子的风采。”
南宫日一手扶着上官星,不便回礼,便颔首示意,道声幸会,便要离去。
那司空羽却似看不出他的冷淡,兀自满面堆笑地小声说:“上官公子可是醉了么?容小的尽一下地主之谊,备马车送公子回去可好?”
“不必了,我送他回去就好。”南宫日客气地拒绝。
他可不能让这个司空羽接近醉酒的上官星,万一上官星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能让外人听到的心里话,可是会惹了麻烦的。
尤其是司空家的人,能躲多远躲多远。
司空羽无视南宫日的冷漠,竟然伸出手来接住上官星的另一只臂膀,分去一半重量,径直向外走去,完全不给南宫日拒绝的机会。
南宫日眉头一皱,心下不悦。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尤其是在司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得罪他。
只能提高戒备,见机行事了。
司空羽搀着上官星,出了门,就见门外赫然停着一辆马车。司空羽拉开车门,躬身示意南宫日上车。
南宫日心中疑云顿起,哪里来的马车?自己方才进店时明明还没有。难道此人早已暗中注意他们的动静,才有所准备吗?为什么?他想干什么?
南宫日不想上车,正要推辞,那司空羽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南宫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放心,小的并无恶意。”
南宫日一只手搀着上官星,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望着司空羽,看着他的表情,判断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司空羽直视着南宫日的目光,不闪不避。
二人对视了半天,南宫日松开握剑的手,点头谢道:“如此,多谢司空管事了。”
南宫日与司空羽合力将上官星架上马车,南宫日坐在车内,司空羽坐在车外充当车夫。
南宫日这才注意到,这马车竟然没有车夫,应该是让司空羽打发走了吧。
南宫日心中疑惑更深。此人处心积虑地接近二人到底有何目的?
可是事到如今,只能跟着他走,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反正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南宫门与上官门同司空门一样,是名门世家,在剑道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会轻易撕破脸。
再说,司空羽在留仙居带着二人走,那些酒客都看到了,真有什么事,不怕没有对证,南宫门与上官门也不会干休,任他司空门胡来。
既来之则安之吧。南宫日索性不去猜测了,放松神经,静观其变。
马车走了很久,将二人带到城南边一条巷子里,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
司空羽跳下车,打开车门。
南宫日不解地望着他。
司空羽笑道:“这是寒舍,二位公子先暂且稍事休息,待小的去把马车停好。”
这人带他们来他自己家里做什么?南宫日心中暗忖。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看这司空羽到底想干什么了。
南宫日不动声色地扶着上官星下了车。
司空羽在前面带路,自顾自伸手将黑漆大门推开,跟在后面的南宫日扶着上官星走了进去。
进了门,南宫日暗自戒备,目光飞快地向四周巡视了一圈。
这是一座看上去很平常的院子,旧而不破,收拾的干净整洁。
院中搭着的架子上,晒着几件衣裳。
墙角的鸡舍外,几只花母鸡悠闲地趴在沙地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是睁眼看了一下,又把头垂了下去,并未受到惊扰,仿佛对来客一点也不感兴趣。
听到有人进院,倒是一只大黄狗汪汪地叫着跑了出来,司空羽喝斥了一声,黄狗便乖乖地转身回到角落的狗窝里趴着去了。
南宫日心里微讶,这司空管事的家里竟然是这般光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犬吠声引出了屋里的人,南宫日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娇小,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
女子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衫子,头上简单地用竹簪挽了一个髻。
看到有人来,女子有点惊讶又有点害羞,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司空羽柔声说道:“娘子莫怕,这二位公子都是大公子的好朋友,这位是南宫公子,这位是上官公子,我曾给你说过的。”
司空羽说完又转头歉然对南宫日说:“这是小的内人,很少见客,失礼了,公子莫怪。”
此时的司空羽竟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模样,神情温柔,眼神清明,看上去顺眼了许多。
南宫日暗自猜测,难道他平时在人前的样子都是伪装,现在才是他真实的面目么?那么,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有什么目的吗?
听到司空羽的介绍,女子脸上现出十分惊喜的表情,开心地问丈夫:“就是与大公子并称耀天三公子的南宫日,上官星公子吗?”
“正是。”
“久闻二位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快请进。”司空娘子的态度热络起来,一改方才的拘谨,福了一福,热情地招呼南宫日进屋。
“多谢嫂夫人,讨扰了。”南宫日道谢后,扶着上官星走进屋里。
进到屋内,司空羽不容拒绝,坚持把上官星扶到内室榻上躺好,然后出来,请南宫日坐上座。
南宫日也不说话,撩衣坐下,等着看司空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空娘子奉上一杯茶。
茶碗放下后,并未退下,似乎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怯怯地用手扭绞着手帕站在那里。
司空羽轻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她转头看了丈夫一眼,咬了咬嘴唇,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脸热切地看向南宫日,小声问道:“南宫公子可知道我家大公子的下落么?”
南宫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所说的大公子指的是司空月。不过就算知道她问的是谁,还是有些惊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司空月。
南宫日很谨慎。
不知道这夫妇二人对司空月是什么心思,会不会是司空门想从他这里打探司空月的消息,然后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南宫日心中更加戒备。
莫说不知,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何况,他也很想知道司空月的下落好吗?
南宫日谨慎地回答:“很抱歉,嫂夫人,在下不是司空门的人,所以并不知道司空月的下落。夫人好象问错人了,此事应该问问司空门的人吧。”
说完,南宫日看向司空羽。
司空羽一脸苦笑地摊摊手:“我也不知。”
司空娘子的目光黯了下来,脸上写满浓浓的失望。
低下头,眼中落下泪来。
南宫日讶然,不知道她何以如此。
司空羽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司空娘子挣开他,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司空羽转过头谦然道:“不好意思啊,我娘子她不懂礼数,让公子见笑了。”
南宫日不解地看着司空羽,等着他解释。
司空羽坐下,“公子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非要带二位来到寒舍吧?”
“愿闻其详。”
司空羽沉默了一会,开始说道:
“公子一定在疑惑小的为什么非要带二位来到舍下吧?那我就坦诚相告吧,希望可以打消南宫公子的猜疑。”
司空羽陷入回忆。
“小的本来是一个卖杂货的货郎,每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讨生活。几年前无意中冲撞了一个市井无赖,惹了麻烦,差点被打死。
正好大公子经过,路见不平,仗义相救,惩治了那个坏蛋,救了我。
公子不嫌我出身贫贱,引我入了司空门,说这样就不怕再被人欺负了。
不仅如此,公子还从不轻视于我。同门中别人都有好家世,而我没有,那些人便瞧不起我,暗中排挤我。
只有公子把我当人看,多次维护我。见我尽心尽力做事,多次在门主面前进言提拔我。
所以,他是我的恩人,更是我决心一生追随的人。”
南宫日看着司空羽真诚的眼,说不出话来。
司空羽继续说道:“我们夫妻俩都深受公子大恩。我娘子是城东秀才之女,不幸家中遭到变故,无奈只好抛头露面,在市集卖一些绣品维持生计,被流氓调戏时,恰好让公子撞见救了下来。
公子见她孤苦无依,怕她再受人欺负,正好我又年过三十尚未娶妻,便请人说媒,让她嫁了我,给我一个家室。”
南宫日十分惊讶,印象中司空月待人一向冷漠,怎知竟会有如此善良的心,柔软的心肠。
司空羽转头看着南宫日:“我夫妻二人日日祈祷公子能够一生顺遂,无病无灾,谁知道……”
司空羽眼里泛起泪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南宫日将桌上未动过的茶推给他,司空羽端起来喝了一口,稳住激动的心神。
放下茶碗,继续说道:“我夫妻二人都绝不相信公子是会下毒弑师的人!公子出事的时候,我没在司空门里,去大宛城办事,等我听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回来时,才知道公子已经被人救走了。又听说南宫公子和上官公子都仗义执言,出手相救,心里真的是感激不尽。”
司空羽说完,站起身来,伏地叩拜。
南宫日吓了一跳,赶紧伸手相扶。
“司空兄折煞小弟了,救走司空月的并不是我们二人。”
司空羽仰起头,诚挚地说:“我知道救走大公子的另有其人,这一拜,是感谢二位公子相信我家公子无辜。天下人都袖手旁观之时,只有二位仗义出手相救,就凭这份侠义,就受得起小的这一拜。”
南宫日将司空羽拉了起来。
司空羽重新坐好。
“你以为我们会知道司空月的下落,所以司空兄才等在留仙居,故意引我们来到这里的吗?”南宫日问道。
“这只是其一。”司空羽苦笑道:“我娘子自从知道了大公子无端遭此祸端,日夜哭泣,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打听到大公子的下落,是否安好。所以今日见到上官公子来留仙居,料想南宫公子可能也会来,所以等在下面,见二位公子下楼,才冒昧上前搭话,想问问公子是不是知道。”
司空羽一直是在留仙居做事。留仙居是司空门下的产业,虽然由老板司空笑经营,以前实际上还要受司空月监管,平衡留仙居与司空门的关系。
所以上官星刚踏入酒楼,他便知道了。一直暗中留意着楼上的动静。
上官星是留仙居的老主顾了,以前经常与司空月,南宫日一起在此饮酒叙旧,所以这里简直可以算是耀天三公子的联络处了。
从上官星叫了好几坛酒的举动,他推断出上官星一定会喝醉的,因为上官星看上去郁郁不乐,很明显的是来借酒消愁的。
所以,他叫了一辆马车,候在外面。
南宫日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我是真的不知道。”
饶是司空羽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南宫日也不敢轻易相信。人心难测,谁知道是不是在做戏?还是小心为妙。
“无妨。”司空羽其实并未抱太大希望,所以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你方才说询问司空月下落只是带我们来此的原因之一,那么,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最近,小的听说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想跟公子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