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契国追兵将至,老奴已决意回头,为少主争取三天……愿守护使早日到达,让少主安度此劫……若事态紧急,可启用戈神仙的替身符……可惜,不能看到少主光耀门楣了……李戌绝笔。”
信笺上的字写得有些潦草,中间还有断续,足以看出写字者心情的焦虑与不安。
看信的少年却扔下信笺,急促地喘息着骂道:“三天?谁知道那个老鬼能不能顶这么久?”
少年急躁地从包袱中翻出了那张替身符,喃喃自语着:“这张符我还是早用为妙!不管什么样的替身,能够为我而死,都是他的荣耀。等我李立青重建万古门,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再立碑记下他的奉献好了……”
可是那个可怜的替死鬼叫什么名字,少年却根本没有在意。
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手中的牌符。
牌符闪耀着消失。
蔚蓝的天空上,突然有一道璀璨的流星闪过……
……流星的光芒,耀在遥远的荒野上。
一个披甲的老仆双目圆睁,无力地倒在了肥沃的黄土中。
围聚在他身旁的是三个浑身长毛的异类,它们有着人类的躯体,却有一个野兽的头颅。
“死老鬼破坏了我的法器,要三天后的月圆之夜,我们才能使用邪月引,找出他庇护的小崽子在哪了……”
“没关系,反正所谓的万古门少主,我们都已经杀了三十几个了……这个小崽子的继承顺位这么靠后,想来也是个废物,给他三天又何妨?”
……流星的光芒,耀在肮脏的酒肆外。
一个躺在墙角的肮脏醉汉,突然睁开了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凝神望向天际。
他隐隐想起,自己似乎有一个任务,是要去守护谁……
可是片刻之后,醉汉翻了翻身,却又重新睡去,嘴里还嘟囔着咒骂了一句:“管他要去救谁?头好痛,不理了。这狗日的世道!”
……流星的光芒,耀在冰雪覆盖的山巅上。
“第二张替身符……启动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适有所感,抬头望向天际。
他脚下的岩石突然开始颤动。
转瞬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摇晃着,像是有什么巨兽要从地底下钻出一般。
老者的正前方,高耸的山脊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露出一条巨大的黑色缝隙。
周围松软的积雪一涌而下,形成一股奔袭的浪潮,直冲入巨大的缝隙之中。
那条缝隙却像一只贪婪的貔貅兽,怎么也没有办法填满。
“也不知道这一次,来的会是何人?人族真的能够逆天改命吗?不过又何妨,如果两张不够,我就再制第三张、第四张好了……”
老者突然举起了他的双手,大声地咆哮着,就像对着全世界宣战。而他的声音,也响彻群峰:“只要一息尚存,我们人族永不为奴!”
……流星的光芒,耀在巨大的城廓中。
金碧辉煌的阁楼之上,一个肥胖的官宦轻轻抬头,“咦”了一声:“白昼流星?那些蝼蚁,真的以为他们能够螳臂当车吗?”
阁楼前方的广场中人山人海,却早已经成为欢庆的海洋。
无数的人聚集在一起雀跃着,无论士人、商贩、兵卒,还是牙牙学语的稚子和拄着拐杖的老妪,他们的脸上都满是喜庆,不断举臂高呼着:“前蜀归顺,我大昙即将迎来大兴!”
……在那颗白昼流星划破苍穹的那一刻,还有无数的生灵,同时感应到了冥冥之中的些许变故。
不过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只有极少数的强者,仿佛穿透时空的界限,看到了山巅之上的那个老者,冷哼一声:“戈抱扑!”
而山巅上的戈抱扑,却早已向前一步,踏破虚空,消失在了那纷纷洒洒的寒雾之中。
李厉擎喘息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做了两个奇怪的梦。
一个梦很长,梦见他生长在一个名叫地球的地方。
所谓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独占鳌头……用在他的身上统统都很合适。
他就是这样一路俯瞰常人,从出生一直碾压到最后,从来没有让第一名旁落过,还拿到了很多领域的顶级奖项。
以致有人酸酸地感叹:“天不生李厉擎,万古自挂东南枝……”
另一个梦很短,梦中的他孤苦伶仃,却是一家名为万古门的小门派少主……之一,背负着报仇雪恨、光复前朝的重任。
偏偏他的资质平平,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在被仇家追杀时,也只能抛下护卫自己的忠仆,仓惶而逃……
两个梦都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仿佛他全部都经历过。
而他睁开眼的第一瞬,看到的却是上方旋转着的天花板。
而他的额头,也滚烫得像被火炙烤一般。
李厉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瞬间反应了过来:“我发烧了?”
一层层陈旧的灰色茅草,交叠堆砌在头顶的天花板上,遮挡了上方的阳光。在靠墙的地方,却有几个透光的孔洞,照亮周围的一切,也让李厉擎一眼就认出,这里绝对不会是他地球的房子。
他心中一惊,挣扎着爬了起来。
如果这里不是地球,而是第二个梦中,少年所在的古老年代,抗生素什么的……都还没有发明出来。
发烧——可是会死人的大病。
李厉擎跌跌撞撞地撞开房门,朝着门外的院子走去。
院子的右侧是厨房,在厨房的门前,还有一个大水缸。
李厉擎记得,那个名叫李戌的老仆人,出门前已然将水缸装满。
他扑到水缸前,毫不犹豫地将整颗脑袋都埋入了水中。
泛着薄霜的冰水,让李厉擎的精神一振,发烧的症状也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到瓦缸的水中,倒映出一张清秀的脸。
少年其实长得不差,剑眉星目,只是瘦了一些,应该是缺乏营养,此刻还脸色苍白,显得有些病气。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的话,我难道是穿越了?”
李厉擎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都已经是第二个梦中那个资质平平的少年了,而此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先治好自己的病。
发烧是人体对于疾病的保护性机制。
使用物理降温退烧,只能维持一时。
如果没有消除患病的根源,他还是会再次发烧的。
也不知道那个忠仆李戌,此刻去了哪里呢?
李厉擎记得,他们其实还有一些财物,足够让他去寻医问药的。
而在这时,小院那道低矮的土墙外,却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
“听说租这小院的李老头,昨天背着一个大包袱出去,该不会是丢下他的小主人跑路了吧?”
“不可能啊,那李戌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很是正气,怎么可能会做出背主逃生的恶行呢?”
只听声音,李厉擎便辨认出了院外的两人是谁了
第一个说话的,是将这间小院租给他们的贾管家。
另一个却是住在对门的甄老汉。
“呸,这个世道,能顾着自己就已经不错了,傻子才讲什么忠义廉耻呢。”贾管家呸声说道:“更何况我看院里小鬼的气色不对,十有八九会是个短命鬼!如果他今天不乖乖地把房租交上来,我可要将他扫地出门了!”
“今天是月底,他们的租约不是明天才到期吗?”甄老汉劝解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那个小书生好像还生病了,你赶他出去,那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吗?”
“啊,那个小鬼真的病了?”贾管家高声嚷嚷道:“我的老天爷啊,可不能让这么一个短命种死在我院子里!说今天就今天,我非得把他赶出去不可!”
“贾管家,你可得想清楚咯。”甄老汉苦口婆心说道:“他是书院的学子,书院的护短可是出了名的,再说了,莫欺少年穷啊!”
“书院……书院应该不会管他吧……”
贾管家停住了脚步,嘴里不断地嘟囔着。
听得出来,甄老汉说的那个书院,让他有些顾忌。
他犹豫着说道:“我听其他人说过,这个短命种蠢笨如猪,连一个八岁孩童都比不过,先生也不喜欢他。如果他今天不交束脩的话,十有八九也是会被赶出学堂的……”
“就算再怎么不争气的学子,只要还在书院一天,他便是书院的人……那些先生也还是会护着他的!”甄老汉肃然道。
“这穷乡僻壤的,哪里会有多管闲事的先生?官府还讲究民不告官不究呢,只要这个短命种不去申诉,书院不可能会管这种小事的……”
贾管家的语调降了下来,但要将李厉擎赶走的执念却始终没变:“你不是也见过这个短命种吗?他畏畏缩缩的,就像一个娘们,整天躲在房子里头,不怎么敢出来见人。就算欺负他又怎么了,难道他还有跑去告状的胆子……再说了,他是书院的学生,难道我们家少爷就不是吗?”
甄老汉仍在劝说着,李厉擎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
在梦中忠心耿耿、不惜付出性命的的仆人李戌,居然卷着所有财物跑路了?贾管家还准备将他们租住的小院收回去?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贾管家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了这个破旧的小院,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搞不好今晚都撑不过去……很可能会这样穷困潦倒地死在街头。
趁着贾管家还没有走到院门,李厉擎微皱着眉头,快步走入房中。
这是一间只有十来个平方的小泥房,中间用薄木皮隔开分成了里外两进,四面的泥石都开始脱落,露出不少的孔洞,倒不用担心采光和透气的问题。
李厉擎之前睡着的板床,是房中唯一的家具。
而他们所有的财物,都藏在床底的一个小木箱中。
刚刚李厉擎没有注意,此刻走进去才发现,那口小箱子已经被人拖了出来,箱盖打开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不管李戌是不是卷财跑路了,此刻他不在,钱财也不在,却是铁钉钉的事实。
李厉擎心中一沉,没有了钱财,想要出去找医生看病,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那他的身体怎么办?
还有院子外面那个讨命的贾管家,又该如何打发呢?
面对着眼前的绝境,李厉擎反而清醒了下来。
能成为第一个梦中出类拔萃的学霸,他本来就是沉稳坚韧的性子,脑子也足够聪明。
他思索着,刚刚提到书院的时候,贾管家的语气中难掩畏惧。
而从少年的脑海中,还回忆起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今天是月底的最后一天,也是书院小考的日子。哪怕他没钱交束脩,明天就会被赶出书院,今天的小考,他还是有资格参加的。
而书院的小考,第一名却是有奖励的。在可选的奖品当中,便有一张褪病符,据说包治百病。至于今天的小考内容,好像是考核学子的基础制符之术。
“褪病符?基础制符?这是家什么书院?教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还没等李厉擎回忆起答案,院门“嘭”地一声巨响,那个贾管家已经气势汹汹地推开门,闯进了小院。
“李老头,李老头,快点出来!”贾管家吼叫道,“到时间交租了,不交租的话,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啊。”
在他的身后,那扇被撞开的木门尤在晃荡,还能看到一块木板从破损的门楣上垂落下来,就像钟摆一样,在门外左摇右摆着。
甄老汉就站在门外,担心地没有离开。
“吵什么吵,不是还没到时间吗?”李厉擎缓缓地走出房门,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中气也不足,自然吼不赢贾管家。
不过不管哪个年代的读书人,都讲究一个气度,自然不会像泼妇一样骂街。
他这个轻描淡写的气势,反倒让面前的贾管家软了下来。
“咦,公子,你家李戌不在啊?”
贾管家望着这个难掩病态的少年,眼神中满是狐疑,还在盘算着要怎么开口,才能将这个短命种从小院中赶出去。
“我让他出去办事了。”李厉擎平静地回应。
“哦,办的什么事呢?”贾管家追问道。
李厉擎没有回应,只是轻蔑地看着他,瞬间就让贾管家意识到,他的这个问题有些失礼,对方不回答也是正常。
“咦?这个短命种,怎么跟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
贾管家心中一惊。
他再怎么狐假虎威,始终只是个下人。
对方虽然穷得叮当响,却也是一个学子。
贾管家虽然听旁人说,李戌昨天背着包袱离开了小院,却没有亲眼看见。
也不知道那个老仆是真的跑路,还是被遣出去办事了。
他没有办法求证,心中难免有些挫败,对于这个稚嫩的小书生,也产生了一丝面对着自家老太爷才有的紧张感,扭扭捏捏地说道:“公子,今天是月底的最后一天,你们该交租金了,如若不然,这个小院我们可就要转租给别人了。”
“等明日吧。”李厉擎毫无表情地回答。
“啊,公子不要啊,这样我很难向我们老爷交代啊!”贾管家瞠舌道。
在喊着公子不要的时候,贾管家的心中那个委屈,就像是被恶少欺负了一百遍的勾栏女子。
李厉擎却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倒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明日再说,今天书院小考,我需要做些准备,你先回去吧!”
这个小院破旧不堪,位置也很偏僻,根本无人问津,因此李厉擎他们才能免押租到。
而在上次缴交租金的时候,也谈妥了到期再付租金的条件。
贾管家让他们提前一天交租,本来就是无理的请求,李厉擎不屑理他,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贾管家哑口无言,李厉擎的这个理由,最是光明正大不过。
对于学子们来说,读书确实是天大的事。
他本就理亏,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传出去也不好听,只能悻悻然地站在那里。
看他仍然有些不依不饶,李厉擎收起笑容,毫不客气地刺了一句:“难道你还怕我死在你院中不成?”
贾管家心中一惊,少年锋芒毕露,跟记忆中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双冷锐的眼神,让他也有些承受不住。
他不得不诺诺地退后了两步,赔笑着说道:“没有没有,公子福大命大,一看就知道前途不可限量!”
门外的甄老汉看得目瞪口呆。
贾管家气势汹汹地闯进去的时候,甄老汉几乎已经预见了接下来的情节:不通人情世故又孤立无援的少年,十有八九会被经验老到的贾管家羞辱得哑口无言,甚至会为了争一口意气,主动搬出小院,悲惨地沦落街头……
谁能想到,最后被灰溜溜赶出来的,竟然是贾管家自己。
“这个少年不得了啊!”
甄老汉暗叹着,看着贾管家灰头粉脸的样子,心中也有些爽快。
贾管家乖乖地转身,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他对于自己表现出来的软弱有些诧异,甚至隐隐感觉到羞辱:“咦,我这是怎么了?分明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我为何会被轻而易举地吓住?难道,我刚刚是被鬼迷了心吗?”
确实,李厉擎也没有说什么凶狠的话语,就这样子闲话家常地对话着。偏偏贾管家自己就软了下来,甚至畏惧地不敢去反驳,还真的像被鬼迷了心一样。
贾管家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气度。
李厉擎曾在第一个梦中叱咤风云,气度自然远在他之上。
像贾管家这种服侍人已经几十年的小角色。对强者的畏惧和屈服,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根本轮不到他思索和反抗。
贾管家心中不满,碍着面子又不好回头,只能忿忿地嘀咕道:“得意什么……还书院小考。就你这种货色,小考也是垫底的命,考不考又有什么区别?且让你得意一天,明天你还不是要乖乖地滚蛋?”
这一次,他没有压低声线。
明知道少年听了会不爽,却也有心让对方不痛快。
少年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想必受不得这种恶心人的话语。
贾管家盘算着,自己再转身刁难少年的话,名声上肯定不好听,还容易引来非议。
古来恶奴欺辱穷书生的情节,戏剧中也不知道演过多少了。
无论是谁,对于这种恶奴,肯定是要高声喊打的。
可是,如果是小书生忍不住性子先动了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跟下人殴斗,丢脸的只会是读书人。
斯文扫地不说,还有可能面临着书院的处罚。
用一句后世流传的话语来说,贾管家的做法,就是想将李厉擎降到自己同一水准,然后再用丰富的经验去打败他。
院外的甄老汉听了贾管家的话语,自然也看穿了他的意图,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哎,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可不要上了他的当啊?”
偏偏事情的发展,却让甄老汉有些担心了。
面对贾管家的挑衅,李厉擎突然叫道:“站住!”
贾管家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小书生,果然沉不住气,才这种程度的羞辱就受不了了。
对于一个职业的管家,骂人本来就是他的专属技能。
贾管家已经开始在脑海中不断地储备弹药。
他准备用一大段更加粗俗、更加恶心的话语,作为夺命连环杀招,保证骂一刻钟不会重复,非将这个小书生骂得七窍生烟不可。
最好能够惹得小书生动手,在他的脸上打上一拳……
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撒泼,突破身份的拘束,对着这个小书生疯狂输出……
贾管家在脑海中臆想连篇,幻想着他将小书生打得鼻青脸肿、嘤嘤哭泣的场面。
却听见李厉擎冷冷地说了一句:“记得关门!”
“啊?”贾管家不明就以地问道,“你说什么?”
李厉擎指着门外,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出去记得关门!”
他此刻的态度,却像是一个遛狗的主人,此刻正轻轻地挥手,将飞盘扔出,然后指着飞盘,让那只蠢狗将飞盘叼回来。
无比地颐指气使,又无比地理所当然。
说话的时候,李厉擎的眼神,却是停在了门外的那块木板上。
那块木板莫得感情,仍在像钟摆一样不断地晃荡着,发出“咿呀”的声响。
(木板:你们都猜错了,我才是这本书的主角……其实,这是一本木板是怎么炼成的励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