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翎羽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牧几维都在做一个梦。
梦中的少年牵着少女的手,一起奔跑在微风吹拂的青草地,欢声笑语。
“长大了我娶你,好不好。”
“好呀,拉勾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牧几维眼睁睁的看着,嘴角笑着,醒来却是满眼泪水,后面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全身颤抖。牧几维知道,这是他与司翎羽之间的美好回忆,只是现在,回不去了。
司翎羽走了一年多了。
牧几维透过窗户,看向窗外,打量着楼下那灯红酒绿的夜市,鼎沸的人声能传出好远,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还传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声。
大厅里乱糟糟的,散落的啤酒瓶,烟灰缸上面塞满了烟头,窗帘也满是是烟头烫过的痕迹,唯有挂在墙上的结婚照依然靓丽如新。
楼下。
“是这儿了,阿叔,下车吧。”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女人穿着宽大的风衣,身体的曲线被遮的严严实实,后面跟着四十好几的男人,站姿笔直坚挺,留一个犀利的寸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大楼的电梯。
熟悉的门铃在门下响起,那是牧几维和司翎羽一起专门制作的铃声。
牧几维愣了好久,踉踉跄跄的的过去开了门。
“请问你是牧几维先生么。”女人微笑着问。
“啊,我是。”
眼前这个穿着风衣的女人鼻梁高且挺拔,眼窝很浅,五官精致,显得英气十足。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利落的劲头。
牧几维眼带憔悴的撇了一眼女人身后默不作声的寸头男人,回了一句。
“我是谷草医药的董事,从姜水来,我叫姜灵,姜炎崇是我爷爷。”
女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一声师哥才是。”
她握住牧云维的手,入手温润柔和。
牧几维刚要坐下来的身躯微微一愣,无神的眼中也渐渐多出一些神采来。
“哦,坐,坐,地方小,别见外。”
姜灵落落大方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地打量着牧几维,她家中还存放着爷爷和这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早些时候的合照。却很难与现在的牧几维和照片中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温柔。而眼前的这位,满身酒味,眼神憔悴,身形微弱,虽然刻意掩饰,但脸上时不时溢出一丝痛苦。
“我经常听我爷爷提起师兄,他总是念叨着,你是他教过的人里面天分最高且又勤奋的。”
男子转身拿出暖壶,想沏水却发现壶中早已空空如也,而沙发旁边散落着一堆绿油油的酒瓶,显然已经堆放已久。
“老爷子身体还硬朗?”
“他老人家,身子一直都不错,倒是师兄,老人家信也寄了,电话也打了,却不见师兄回信,老爷子挂念,不便动身,特意叫我路过来看望师兄……”女子眼眸明亮,但语气却颇有点幽怨。
谈话间,牧几维接好了水,倒满三倍,满身酒味,水半点也没撒出来,放下暖壶,略带歉意的眼神一眼女人。
“啊,抱歉啊,让老师担心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姜灵抿了抿嘴唇,按了按眼角说到“老爷子这次叫我来,是希望师兄能够跟我去姜水,担任谷草医药的顾问。”
牧几维眼神飘忽不定,状态实在不敢恭维。
“我是什么人,姜小姐应该有所耳闻吧。说句有自知之明的话,在药学界,牧几维这名字可撑得上声名狼藉。你怎么会认为,我会帮你,又能帮到你。”
姜灵默然了一会儿,笑到:“与其是说声名狼藉,倒不如说是凶名昭著,也许药学界那些人不会尊敬师兄,但是他们一定会怕你。”
牧几维闻言不禁笑出声,似是想到一些快乐的事,不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死鱼脸。
“而且,我也相信我爷爷的话,他说的话,虽然不全对,但是好多都是对的。”姜灵嫣然一笑。
“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惜你来晚了。”
男子端起杯子,一口闷下。
“姜小姐是应该是鉴过问心镜了,我最近怀缅翎儿,刚好去过哪里,问心境批语是烂泥不上墙,死水鱼不露。”
在这方世界,问心境,见贤思齐,可以探测出人的心志境界。
姜灵愣了一会儿,接着心头涌上一股阴霾。她咬了咬牙,开口说到:“心如死灰。”
牧几维或是觉得茶水不入味,想拿起旁边的酒瓶,但却又放下,倒入暖壶的水,珉了一口。
“一年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的心境了,随她的离去…而崩灭…老爷子上心了,我怕老爷子伤心,又或是有愧,没敢跟老爷子说。老爷子知道,我这个人,除了翎儿,无亲无故。”
他苦笑道:“真是对不起啊,辜负老爷子的栽培了,所以,我恐怕是帮不了你了。”
姜灵低头看了会儿指甲,才干涩地说到:“师兄沉陷过去,但走出来,心境必然逢春,更上一层楼。世间许多大人物那些不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破开万难,才有无人所及的成就。”
女人抬起头来,整个人凌厉了许多。
“可能我这次来让师兄很为难,但是……”
姜灵斟酌着字眼。
“谷草是我爷爷一生的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沦为一些政客弄权或牟利的工具。”
“你说弄权牟利……”
牧几维忽然打断了女人的话,把热水饮尽,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冲着女人一笑,身上莫名多了几分邪气。
“为什么把谷草交到你的手里,就不是弄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你厌恶的那些政客,区别在哪呢?”
牧几维的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惹的一旁平头的男人邹紧了眉头。
“姜爷子让你来看我是真,请我是假……”
女人身躯微微一震,随即平静下来。只是慢条斯理的解释:“谷草医药是我爷爷祖辈传下来的,爷爷一手创立,我从小就开始接触谷草的相关事宜,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也没有人比我更热爱它。”
牧几维摇了摇头,放下了杯子:“刚才我和姜小姐握手,你的手很嫩,很少自己实践吧。”
女人撇了撇嘴,争论道:“我从小研读医经,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诸病源候论,外台秘要,哪样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啊。”
牧几维低着头,忽然扯了句意外话:
“姜小姐喜欢看电视剧嘛?”
姜灵被问的有些发蒙,“电视剧?”
“良医,心术,外科风云。”
女人显然没听懂牧几维什么意思,倒是一旁的寸头男人咪了咪眼睛。
“总之,我这心如死水之人,真的没什么能力能帮你的忙,谢谢你的好意,如果你们想留下吃顿饭的话,我下了鸡蛋面,如果不想,请便吧,还有我马上要去翎儿那边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过了好一会儿,姜灵摸摸地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牧几维的注视下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
她说道:“有太多人跟我说起过,牧几维是个多么跋扈,多么努力的人,他们现在一定猜不到你现在是这个模样。”
牧几维歪了歪脑袋,没有说话。
“可我爷爷一直都很欣赏你,一直都是,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姜灵直视着男人,学着自己爷爷的口气。
“学研之人,心怀赤子,至情至性。我这辈子见过这么后生,只有这混小子能与之比肩同行。”
“无论师兄你答不答应我的请求,我都真心希望师兄心境如初,四季怀春。”
说完,姜灵转过身,和寸头中年男子离开了。
牧几维呆呆地做了一会儿,弯腰把杯中水斟满,再喝完,斟满,再喝完。
“阿叔,他的心境就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堪嘛。他之前不是在问心镜达到了大慧的批语嘛,怎么一年时间就跌落于死灰呢?我们…”姜灵在等楼梯的空档,静静闻到。
寸头男子眯了眯眼,并未回答。
“我就知道,问你也不清楚,等我回到姜水问我爷爷去。”女子扭头气到。
“叮。”
二十七层的电梯门打开,两人缓缓走进电梯,姜灵按下一楼,而寸头男子却是按下二十层,姜灵疑惑的眼神盯着寸头男子。
男子额角冒汗,并未说话,姜灵也并未询问。
“你先下去,等我过来。我有点事情要做。”寸头男子声音说完,电梯开门刹那,人却已不见身影。
姜灵视若无睹。
喝完茶水,才噗呲一笑:“真是个厉害的丫头。”眼神却瞥向旁边的合照,眼睛顿时溢满泪水,身子骨止不住的颤抖,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他拿起纸巾抹了抹嘴角,也不在意纸上的一片殷红,随手丢在旁边,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
“翎儿,心如赤子,心境如春……嘿嘿。”
牧几维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的厉害。又想起了那位精神抖擞的浓眉老人,笑容中含有苦涩。
“对不住了,老爷子……”
“翎儿,很快,我就下来陪你了……”
“嘎达”
一双程亮的黑色皮鞋踩在了自家的地板上,牧几维认得出皮鞋的主人。正是那名跟在姜灵身后的寸头男子。
“还有什么事么?”
牧几维坐起身来,抬头一看,顿时背脊一凉,栗色的毛孔控制不住的收缩。
门框被男人苍白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他野兽一般伏着身子,脸上鲜红的皮肉渐渐长满白色的鬃毛,整张脸已经看不到人类的迹象。
听到牧几维的问话,这个男人,不,这个非人的怪物缓缓抬头,眼球如狼让一般犀利,狰狞如同恶鬼,疯一般的向牧几维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