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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幻境

天明时分,身后嘈杂,步声、人声、铁器声混在一处,宏觉来到大殿前,从外面打开朱红大门,带进大团飞雪。

宏觉双手合十,向着屋内人颤声说道:“师兄,他们到了。”

被宏觉称作师兄的和尚此时身披袈裟,跪坐在佛像前,他已经在宝殿中诵了整夜的经文。

宏觉看着师兄缓缓抬起头,对着面前佛陀宝像佛唱一声,然后走出大殿。

他踏出大殿的瞬间,漫天雪花颜色由白转黑。

殿外百十号披甲禁军无不赫然,纷纷退后。为首的将领紧握腰间佩剑,厉声喝道:“妖僧!你乱纵妖法,草菅水陆道场七百余人性命,圣颜大怒,其罪当诛!本将奉命前来取你首级。”

宏觉焦急地望着师兄,这件事绝对与师兄无关,可是师兄为什么不申辩?

师兄缓缓跪在大殿之外,黑色的风雪愈演愈烈。

将领伸出右手,身后军士纷纷引箭在弦。

宏觉泪流满面,师兄此生不该如此。

师兄气宇轩昂,为人慈善,佛法一途更是颇有建树,老方丈早已有心令师叔继承衣钵。

半月前边塞大捷,圣上龙颜大悦,下令举办规模宏大水陆道场,老方丈便指定师兄参与超度法事。

寺里人都明白,老方丈想让师兄多露面,把路走开。

宏觉被安排在师兄身旁帮忙。

师兄果然没有让老方丈失望,一连几日,洒扫、请供、诵经井然有序,待人接物更是滴水不漏。

问题出现在第四天,也就是昨天。

二更时分,师兄略有疲态,一连几日辛劳,宏觉很是担心,便询问师兄身体是否有恙。

“宏觉师弟,法事为重,不负众人心,不伤长者意。”师兄这样回答。

宏觉只好双手合十。

三更请下堂,宏觉无须前往,因此在屋中静坐,从窗口望着远处的道场。

时间缓缓流逝,四更沐浴,五更说戒。

天降大雪。

奇怪的是,宏觉根本不知道雪花是何时落下的,仿佛抬眼的瞬间就已经铺满屋顶和树梢。

他抬眼望向雪景,眼神忽然迷离起来,他再没有转过头来,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白色,满眼都是白色,脑海里也都是白色。

没有温度,没有味道,没有任何可以动的东西。

耳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要看那些雪。”

“不要看那些雪!宏觉!”

有人叫他的名字,那是师兄的声音。

宏觉忽然回过神来,屋门被人用力打开,浑身血污的师兄拦在门外,他的双手缠绕着大团黑气,师兄对他喊道:“不要看那些雪”,然后师兄摔倒在地。

他前脚背着师兄返回寺中,后脚甲士就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但是没有人敢进来。

今日进寺拿人的军士全都身披禁军铠甲,如同为首的军爷所说,圣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师兄一定要死。

圣上要师兄死,是谁也保不住的。

宏觉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压下石阶,师兄绝不是凶手!他嘶吼着,却被一拳打得发不出声音。

军官挥挥手,箭发如雨。

宏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身上的束缚忽然消失,宏觉睁开眼睛,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楞在原地。

师兄面前出现一道裂痕,吞噬了全部的箭矢。

下一秒,那些箭矢像毒蛇一样,从裂痕中倾巢而出,肆意报复那些将它们射出的人,毫无怜悯地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师兄眼中满是惊恐,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从始至终未曾沾染一滴血。

宏觉挣扎着爬到师兄面前,催促道:“师兄,你快走,快走!”

师兄面对眼前血泊,悲戚地说道:“我虽未杀众人,然众人皆因我而死。罪过,罪过。”

师兄转身返回大殿。

“师兄!师兄!”宏觉追入大殿,他关闭殿门,这样师兄便见不到殿外的修罗场。

师兄在佛像前诵读经文。

“师兄……”宏觉有些伤感,这个时候,师兄竟然在为殿外死者超度。

师兄注视着佛像说道:“小师弟,此事与你无关,趁着官兵未止,速速离开吧。”

师兄从来都不考虑自己的吗?他好像一直是这样温柔的人啊。

宏远跪坐在师兄身旁的蒲团上,哭着说道:“师兄,不是你杀了他们,不是你杀了他们啊。”

师兄闭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宏远啜泣着,喃喃道:“师兄,明明是我杀了他们呀。”

师兄睁开了双眼。

宏远爬到师兄面前:“师兄佛法精深,但是论起杀人的法子,那肯定是不如小师弟我啦!”

“不要这样看着我呀师兄,你是不是把什么都忘了?话说你当起和尚还真是有模有样啊!出家人慈悲为怀,你看我,真的哭了呀!”

“不过我玩儿腻了,有人和我提了一笔有趣的交易。所以再见喽,城一落!”宏觉笑着说。

还没等师兄反应过来,虚空中出现一只大手,将他拽了另一个空间。

……

城一落摔倒在地上,吐出大口鲜血。他勉强从地上爬起,背靠着一座石像。

琳琅拍手夸赞道:“经过了数重幻境,你的魂魄竟然连一丝裂痕都没有,这样顽固的灵魂并不多见。”

“只是这肉体就差得远了。”

城一落已经说不出话,却依旧盯着琳琅手上的玉佩,杰哥还在琳琅的手上。

琳琅将玉佩抛给城一落。

城一落仓促伸出手接住玉佩,剧烈的动作让他再口吐鲜血。

见到这一幕,琳琅感叹:“自己伤成这样子,还有心思担忧别人?”

城一落虚弱地笑着:“在本大爷眼皮底下丢了性命,以后谁还敢跟我混?”

“你的‘狗日落’果然值得你托付,这笔交易至少对你来说是值得的。”琳琅把视线转向一侧。

顺着琳琅说话的方向望去,城一落竟然看到浑身开裂的杰哥正在拔出一把剑。

准确地说,杰哥已经拔出了剩余八把长剑中的六把,还剩下两把。

“从未有人能从从我的幻境中逃走。你要感谢我的恩赐,愿意和一个比你这只蝼蚁还不如的朋友做交易。它来拔剑,我放过你。”

城一落挣扎着爬起身,却被琳琅抬手提向空中。

杰哥的身躯被白色的剑岚缠绕,那些剑岚将它的身躯一点一点撕裂,伤口逐渐扩大。杰哥不顾剑岚的折磨,用力将长剑一寸寸扯出。

“喂!喂喂!喂喂喂!你快住手啊!杰哥会死的!”

眼见杰哥即将灰飞烟灭,琳琅轻轻一指,它的身体随即完好如初。

“放心,我在幻境中炼化的魂魄,比你见过的活人都要多,随随便便拿出一点,都够它抗一阵子。”

城一落气得浑身颤抖,这意味着,杰哥并不会因此魂飞魄散,但是为了拔出这些剑,它要每时每刻承受着剑岚的撕裂,并且数次游走在魂飞魄散的边缘。

城一落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一把接一把幻化出长剑,掷向琳琅,很明显这是白费力气。

杰哥已经拔出第七把剑,剑岚的伤害令它无法站立,它只能缓缓爬向第八把剑。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自己拔剑?你不敢拔对不对?你是个懦夫,所以你才被封印在这里。

更多的长剑被掷向琳琅,剑影密集,却被她轻易弹开。

“我要杀了你,亲手杀了你!”城一落挣扎着,像是一只猛兽。

下一秒城一落就再也发不出声音,琳琅将他拽到身前,厉声说道:“不要总是惹怒我,你应该庆幸,到目前为止,对于这笔交易,我还没有反悔的心思。”

杰哥痛苦地颤抖,它艰难地回头,望着远处的二人。

“拔出所有的剑,我放了他,这是你提出的交易。”琳琅对杰哥冷声道。

“杰哥!不要再碰那些剑了!”城一落声嘶力竭地大喊。

杰哥冲着城一落缓缓竖起中指,他娘的,自己都要被干掉了,还操心老子。

这狗日落傲慢至极,又蛮不讲理,从他这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个守护者的老爹吗,那又如何。

不过这狗日的还算心善,帮着自己捡了四次头。

哦,这应该是第五次了。

那老子也不是很喜欢他。

可是看到他为了自己一个弱小的飘子拼命挥剑的样子,真的很了不起啊。

更可气的是,这家伙在幻境中待人也是那么温柔善良,本性如此吧。

真该死,亏他还叫老子杰哥,到头来什么也比不上他。

但是这一次,狗日落,可是老子救的你,以后得好好谢谢老子。

杰哥将双手放在剑柄之上,那是最后的剑。

剑岚大盛,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杰哥眨眼间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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