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盛处长问:“赵法官,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赵世聪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法官,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给当事人转钱的。上午扣款,上午就转出去了,这很像是申请人和他们勾搭好了,就是怕进入破产程序。现在申请人几乎全部受偿,要是进入破产程序,那可能连三分之一都拿不到。”
李法官说:“转款如此之快,背后利益如此之大,让人很难不怀疑。”
盛处长说:“但人家没毛病啊!人家都是按程序走的。而且我看通话记录了,是上午九点承办人给毕庭长打电话,打了三遍,毕庭长都没接,然后发的短信。成义啊,银行是几点告诉你的?”
李法官拿出手机,查看之前的通话记录,“9:02告诉我的”
盛处长说:“时间也对。虽然他们有设计这个案件的动机,但也不排除是巧合。咱们现在有点哑巴吃黄连。”
李法官说:“说到底还是怨我,我没发通知。因为这笔款被好几家法院冻结了,江东是首封法院。按照《破产法》第十九条的规定,‘法院受理破产申请后,有关债务人财产的保全措施应当解除。’我当时一想,要是给江东法院下通知,他们就有可能解除冻结,江东法院解除冻结以后,排在江东法院后面的第一轮候法院就变成了首封法院,我还得给新的首封法院再下通知;等新的首封法院解除冻结以后,第二轮候又变成了首封法院....这后面还有五六家法院呢。我就嫌麻烦谁都没通知,我通知了银行,一旦有法院扣划这笔存款,马上通知我。我想的是,有法院把这笔钱扣走之后,我再通知扣划法院停止转账,那多省事,结果没想到....哎呀!这次教训太大了,以后可不能怕麻烦。”
盛处长说:“我回去再请示一下领导,看看怎么办,需不需要上报最高院,请最高院协调。”
毕庭长给包律师打电话:“老弟呀,上次那个案子,你和当事人说一下,给我们法院做个锦旗送过来呗,我们请新闻媒体过来,现场对当事人进行采访。”
包律师说:“毕哥,这事是我们考虑得不全面,咱们法院全力维护申请人的利益,我们应该主动送去锦旗,我马上告诉他。”
周三上午,省电视台及多家报社的媒体工作人员来到省法院,案件申请人付永亮双手拿着一面印有“清正廉洁、执法为民”八个烫金大字的锦旗,在主楼大厅一遍又一遍地走着,旁边站着省电视台新闻部严副主任、几名记者和省法院法院政治部杜主任、几名庭处长和工作人员。摄像师反复提醒付永亮“走得太快了”“眼睛往前看,表情自然点”“稍微有点笑容....笑多了,收点”。进入大厅这几米距离在重复走了五次以后,摄像师终于点头了:“这回像!可以了!”
然后是记者采访:“您好,您为什么要给法院送锦旗啊?”
申请人付永亮开始按照提示调整表情,表情到位后目视前方,因为前方有人举着一张张的纸,上面写着付永亮应该说的台词。
付永亮看着台词说:“我叫付永亮,被告欠我五千多万,我上周一来法院申请执行。立完案以后我就回家了,很多亲戚朋友都劝我找找人,要不然法院不给你好好办。我就琢磨联系朋友,周四的时候接到了法院的电话,告诉我五千万执行回来了,已经打到我账上了。我一查,真是到账了。我也没找人,也没花钱,我自己要了三四年一分钱没要回来,法院三天就把五千万全给我执行回来了。所以我想感谢法院为我们老百姓办实事!”
付永亮说了一遍以后,杜主任说:“感觉有点假,感情不充沛。”
付永亮只好又演了一遍,杜主任看了一遍回放,问旁边几个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宣传处长说:“我觉得这次还行。”
毕庭长说:“这次效果挺好。”
“我觉得这个台词对法院的赞美好像不是很够啊!”杜主任还不是很满意。
记者说:“领导,赞美太过就假了,观众不信!”
杜主任说:“你们常年搞这个,你们专业,你们说行就行!”然后又采访了毕庭长和赵丹阳,他们提前已经把台词背下来了,而且本身就擅长演戏,都是一次采访就过了。
采访结束,杜主任送严主任走,边走边说:“严主任你这么忙,还亲自过来,太支持我们工作了!”
严主任说:“我们新闻媒体有责任来宣传法院的正面形象,共同促进法治建设,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严主任看看旁边没人,小声说:“杜主任,上次那个案子谢谢您帮着协调,我那个亲属非常满意,本来他不是很占理,没想到能赔这么多。”
杜主任说:“谢什么,要说谢也是我们谢你,平时对我们工作这么照顾。咱媒体的朋友有什么事说就行!”
送走了严主任一行,杜主任对毕庭长说:“你们执行局这个案子办得好啊!有好素材我们才能宣传报道啊!”
毕庭长说:“主要是院党组领导得好!政治部方向把握得好!”
杜主任说:“还是毕庭长认识问题高度够啊!主要是院党组领导得好!”周围的几个人随声附和着,装作很开心的样子进了电梯。
第二天,多家报社以《三天执行五千万--让司法的阳光照亮当事人的心田》《自己三年没要出来一分钱,法院三天要回来五千万》《执行难不再难,申请人笑开颜》为题报道了江东高院执行局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执行回款五千万的新闻。
省电视台的新闻栏目也播放了对江东法院的专访。法院领导对此非常满意,在会议上专门表扬了执行局。毕庭长最近几天心情也很舒畅,但他让媒体报道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脸上好看。
看到媒体的报道后,周四这天,毕庭长给在最高法院执行局工作的同学罗永成打了个电话:“永成啊,忙着呢?”
罗永成说:“不忙,你最近忙什么呢?”
“永成啊,我有个事,想求你帮个忙啊!”
“咱们之间还说什么求,再说我也不是领导,大忙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事啊?”
“哥们啊,我们庭办了个挺漂亮的案子,从立案到执行完毕一共用了三天,我们给申请人执行回款五千多万。这个案子我们想在最高法院执行工作这给我们简单宣传一下。”
“三天确实太快了,这个案子还真挺有亮点的。你想怎么宣传?多大范围?”
“确实有亮点,省电视台、省报社都对我们这个案件进行了报道。我不想太大范围,就在咱们最高院执行工作内网上把我们这个案子宣传一下就行。”
“内网倒是不难,但那个是不是范围小了点?很多领导不看内网新闻。要不我想办法在《执行月刊》上给你发一下,这个月刚发完,等下个月吧。《执行月刊》领导相对关注一些。”
“不用,内网就够了,适当宣传一下就行。那我把卷宗材料复印一下,让人给你送过去。还有我们省里的新闻报道,我一并给你。”
罗永成说:“不用送吧,你邮寄过来就行。”
毕庭长说:“前几天我一个朋友从云南回来给我带点普洱,特别正宗,你不是愿意喝这种茶嘛,我给你捎点过去,别嫌少啊!”
毕庭长让刘云水把卷宗里的有关材料复印一下,又找了几份有这个案件报道的报纸,再交给小刘一盒茶叶。“你今天下午去趟最高院执行局,找罗法官,把刚才这些东西都交给他。我把他电话发给你,你到了北京给他打电话。走的时候再买点咱们这的特产,千八百块钱的,你看着买就行。买东西花多少钱回来我给你报销。”
话说江南省法院盛处长一行人离开江东高院后,因为几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大兴,就没着急回去,反正那5200万也不是自己的钱。在大兴转了转,看看景点,吃点小吃,周三下午坐飞机回去的。周四上班以后,盛处长向江南省高院执行局李局长详细汇报了一下情况,并请示是否需要报最高院协调处理。李局长想了一下,让盛处长先等等,他要去下级法院检查工作,下周一再开会研究。
周一早上,最高法院内网的执行工作新闻栏目,对江东省高院三天执行五千万的案例进行了宣传,并转载了当地媒体的报道情况。江南省高院盛处长看到了这个新闻,非常吃惊。开局务会的时候,盛处长把整个事件的全部经过和最高院执行局的内网新闻向局务会进行了汇报。
听完汇报,李局长说:“海洋啊,你先说说你的意见。”
盛海洋说:“各位领导,虽然说这个案件很蹊跷,这也太巧了。但我在和江东高院毕庭长接触的时候,包括我们的对话,包括转款当天的各种事情,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刻意为之,至少我没发现破绽,可能真的是巧合。而且现在最高院已经发文宣传这个案件了,这还咋让最高院执行局去协调啊?”
李局长说:“其他领导也发表一下意见,咱们集思广益。”
陈副局长说:“李局,我觉得也不适合再去找最高院了。虽然我们感觉江东高院这里面有猫腻,但咱也没有证据啊!人家钱转得快那也不是毛病啊!问题就出在扣款之前咱们没通知人家,这事就是吃了个哑巴亏。到最高院也不一定能支持咱们,何况最高院刚表扬完人家,咱们现在去找,最高院还能自己打自己脸吗?”
又有几个发言的,意见也一样,不同意请求最高院去协调。
李局最后说:“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就这样吧。海洋,你和民庭解释一下,这件事情咱们确实协调不了。”
很快,新房的钥匙就下来了,米晓燕开始处理搬家的事。先是和房东说一声,自己不住了,让房东过几天去验收一下。因为租金已经付完了,自己违约,房东是不会退房租的,每个月自己还会按时支付700块钱的房租。然后给室友周萍萍打电话:“萍萍,和你说个事。单位给我们分单身宿舍了,以后我就在宿舍住了。”
周萍萍听完用很羡慕的口气说:“是吗!你们单位可真好!”
然后略带伤感地说:“就是不能天天见你了”
米晓燕也有点难过:“是啊,真是舍不得你。”
“宿舍在哪啊?”
“就在我们单位,法官学院的招待所。就是宾馆的标准间,只不过这个宾馆不对外,俩人一个房间。我搬走以后把书架送给你。”
室友周萍萍是米晓燕的高中同学,闺蜜级关系,虽然无话不谈,但这种事晓燕也没法和她说。所以就说在单位招待所,不对外,两人一个房间,这样她就不能来看自己了。
也没太多的东西,主要就是书和衣服,还有点生活用品。孙长江和米晓燕两人一起收拾,再找个搬家公司,很快就转移到新家了。孙长江说:“亲爱的,我就说这些都不要了,咱全买新的,开始新的生活。你还非要搬过来。”
“这些东西都有感情,尤其是书,我舍不得扔。”
孙长江贱兮兮地问:“还挺恋旧的呢!那你以后可得恋我这个旧啊,别喜新厌旧啊!”
米晓燕娇嗔地说:“你别喜新厌旧就行我的孙大处长!身边那么多美女!”
孙长江一副冤枉表情:“哪有的事啊!再说了,就算有,我也只有你!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来饮。”说完就搂住了米晓燕,亲热了好一会儿。
晚上,孙长江亲自炒了四个菜,开了瓶红酒,庆祝新家落成典礼。孙长江举起酒杯:“晓燕,从今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你就是我媳妇了。”
米晓燕有点羞涩,也没说话,和孙长江碰了一下杯,算是默认了。
孙长江说:“这家你是家长,我听你的,你要是不高兴随时可以把我撵出去!”
米晓燕笑着说:“我现在就不高兴,你现在就走吧!”
孙长江说:“咋的,有小白脸等着呢?”
米晓燕转头找东西要打孙长江,孙长江赶紧过来搂住米晓燕,哄着说:“媳妇,我逗你玩呢,别生气。我和你说个正事,你发现咱家少点啥不?”
米晓燕看了看,想了想:“少什么呀?”
孙长江说:“你看卧室里只有你的照片,没有我的。”
米晓燕说:“那你就拍张照片呗!”
孙长江说:“媳妇,我想和你拍一张结婚照,行吗?”
米晓燕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好像不是很合适。米晓燕自从和孙长江在一起以后,从来没觉得孙长江把自己当成“小三”或包养的“二奶”来看待,她感觉到孙长江都是炽烈的真情实感。而孙长江对米晓燕确实是真心喜欢,他感觉自己埋藏多年的情感在米晓燕身上爆发了,他和妻子之前都没有这种感觉。
孙长江是法官出身,他不是不知道此举的危险性。根据相关法律和司法解释的规定,有配偶者与他人结婚的,构成重婚罪。而重婚罪中的“与他人结婚”不仅仅包括登记这种法律重婚,也包括事实重婚,即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
现在他们的行为只是普通的同居,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双方系事实夫妻关系,但如果婚纱照挂上,那就非常危险了。而孙长江此时被感情和欲望冲昏了头脑,觉得他们俩的事情,外人谁知道?于是提出了这个极其不合适的请求。
而米晓燕不是法律专业出身,她不知道孙长江可能会构成重婚罪,甚至她自己都是重婚罪。因为米晓燕是明知对方已经结婚而与之“事实结婚”,虽然米晓燕没有结婚,但不影响她构成重婚罪。虽然户口本上登记的婚姻状态是“未婚”,但也可以收到“重婚罪”的刑事判决书。
看到米晓燕犹豫了,孙长江说:“没关系,你不愿意就算了,其实没有....”
米晓燕打断了孙长江:“万一被熟人看到呢?”
孙长江把嘴贴近米晓燕的耳畔,轻轻地说:“咱们去外地,去一个没人认识咱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