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何在很多方面与傅不易十分相似。所以他俩相处融洽。彼此认同。愿意相处。私交甚好。
而这五年来,他俩每月必会聚餐一次两次。在买单方面,小何坚持一半一半。而实际还是傅不易付款次数稍微多一点。
“可我真没啥事儿。我这一段就是睡眠不好。今天突然有点晕。多睡觉就好了。这怎么还给我打上点滴了呢?安眠药改成这样的了现在?”
看着傅不易一味的嘴硬,小何眼圈泛红。“傅总,你……我……”
“别介,这是干啥呀?”把傅不易弄尴尬了。
“这样吧傅总,”小何岔开话题,“白天没什么事,我回家给你做饭送来,等我。”
“老傅,我刚下课,立马就赶过来了。你好点了吗?”阳依急匆匆走了进来。
“我没事儿。”傅不易不知道今天到底要把这句话再重复多少遍。
“老傅,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自己扛得住吗?没有我,你行吗?”
“不行。”傅不易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只因为她是阳依。
“唉呀,我再最后说一遍,我没事儿。”傅不易开始烦了都。
“还跟我嘴硬。你现在学会跟我伪装了都,老傅你真的变了。你现在不需要我了。行,我走。”
“别介啊。我不是……我……”
“急火攻心。高血压。你知道高压达到多少了吗?万幸没有脑溢血。”
“啥?急什么火,攻什么心?我就是没睡好,怎么就……这到底怎么回事?”傅不易捂着脑袋不解。
阳依在给傅不易削苹果。
傅不易突然想起一件事。在梦里,他多次是梦到了阚闯的。但梦不到阳依。阳依总是不在阚闯身边。这意味着什么呢?
“老阳,我感觉我从来没主动问过你和老阚过得怎么样。你们……还好吗?”
“老傅,你真得了阿兹海默症了?我们过的好不好,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我……关心一下,问一下。”
“天呐老傅,你居然主动关心起我了?反常啊老傅。”
“没有。就是……中年了嘛,感情危机啥的,对吧?”
“咳。好着呢。放心吧。”
“我……是应该关心一下你的。”
“你这是良心发现呢?还是道别前的忏悔呢?你今天太反常了。”
“是反常。我……我最近记忆有点混乱,错位。之前的事,我和你,老阚,还有……有好多记不清了,对不上号了。我……我感觉……有人……在修改我的记忆。”
阳依笑喷了。“哈哈哈哈。我的老傅,这一天天的……”立马她又严肃起来。“老傅,你病了。”
小何按时送饭来了。
“我亲手包的饺子,芹菜馅的。我又在煮饺子的汤里放了芹菜,做成了芹菜汤,双管齐下,专治高血压。”
傅不易饱餐一顿。“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阚总给我假了,我明天不用上班。我留下。”小何说。
“走吧,我不用照顾。有事还有护士护工呢。”傅不易开始烦了。他就是这种不想麻烦人的性格。
“不,我要留下。”小何坚持。
小何在病床边坐下,刚想说什么。
“大叔。”李智提着水果来了。
“大叔,白天公司走不开,我只能这时候来了。大叔好点儿了吗?”
“唉呀,我……我都不想再说‘我没事儿了’。换一句吧,我挺好的。”
“呵呵。”小何被逗笑了。
“何姐你看,我就说大叔可逗了吧?在病床上还这么乐观。”
“我乐啥观呐?唉。”傅不易苦笑。
活泼开朗的李智让病房的气氛活跃了。闲聊中,她把傅不易和小何二人逗笑了多次。
“那大叔我就先回去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唱歌。你答应过我的。”临走前,李智提醒着。
“好。”傅不易答应下来。
“年轻真好啊。”李智走后,躺在病床上的傅不易头枕着双手,感慨了一下。
“羡慕年轻人,可是不自信的表现哦。”坐在病床边椅子上的小何打趣道。
“这和自信没关系。我的作家朋友良人不易说过,中年人羡慕年轻人,可能不单单只是羡慕,或者压根就不是羡慕他们的朝气和没有衰老的身体,更多的是羡慕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傅不易看着天花板。
“人到中年,人生过半,生活,家庭,婚姻,工作,事业,种种的不如意摆在你面前。谁不渴望重新投胎再活一次?这不是在逃避现实。他们仅仅是想去调整自己当初的人生轨道,好让自己不至于活的,或者过的像现在这样。仅此而已。”傅不易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是在说自己吗?”小何听懂了。
“算是吧。”
“你也想过重活一次?”小何问。
“嗯。”傅不易点头。
“你也想去调整人生轨道?”
“不。是去修复。”
“修复什么?”小何好奇。
“心灵,亦或灵魂。我的心,被某些东西蒙蔽了。”
小何细品着。
“你呢小何,你想过重活一次吗?应该不会吧?”
“我当然想。”小何回答的坚决。
“哦?挺意外的。那你想做什么?”
“我前一段看个电视剧。里面有句台词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我很认同。”小何看着傅不易。
“一生中,有太多的人,即便相遇相识了,可能也只是匆匆过客。完成了短暂的人生交集以后,就永远的躺在了彼此的社交工具里。所以,我想重活一次,去调整我与某些人……相遇相识的时间和地点。或许,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而两个人彼此的情感或认知,也会不一样。”小何肯定的点头。
“那……如果调整后的事态并没有按你预想的发生呢?”
“既然选择重生,就意味着对现状的不满。既然不满,何不做一次充满希望的尝试?”
“那不就是在赌吗?小何,这不是你的个性啊?”
“我想,为了自己看重的事情,人人都会去赌一次的。不计后果的那种。呵呵。”小何微笑的看着傅不易。
傅不易点头认同。
“傅总,今天和你聊天,很开心。不如,我们合个影吧?”小何提议。
“唉呀。我的朋友良人不易还说过,在过去,合影,要么是亲密的见证,要么是离别的留念。而现在,大概仅仅是为了发个朋友圈。像我这年纪的,这年头很少合影了。”
“太精辟了。那……我对我们合影的定义是,人之所以合影留念,为的是留住美好。如果你此时觉得美好,那就留住它。那……傅总,我们合影。”
“早点走吧,回省城得开一个多小时呢。”傅不易好说歹说才把要坚持留下来的小何劝出门。
临出门,小何转头:“傅总,答应我,好好的。尽快好起来。”
“嗯。下次再合影,我得换件衣服。这今天……病号服。”
小何微笑。下意识抚摸了一下手机屏幕。
……
梦又来了。
来吧,请进,请喝水,请抽烟。什么?不抽,也不喝?好吧,直接开始。
梦境里,Lisa来医院看傅不易了。他却紧闭双眼,平躺在病床上,不说话。
Lisa站了许久,“老傅,你病了。”放下一束向日葵花,转身离开。傅不易默默流泪。
傅不易哭醒了。他去擦眼泪。没有。哦。哭,仅是在梦里。
……
遗憾。傅不易没能在Lisa加班结束前出院。这是医生的意思,也是阳依极力反对的结果。
“老傅你太过分了。”Lisa一走进病房的门,大声怒斥。
原本平躺在病床上的傅不易,顿感放平的脊柱顷刻被掰弯了。这是典型的面对畏惧的颔首。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哎呦,我都说不让你来了,你还来。快坐快坐。”傅不易点头哈腰的迎上去,帮Lisa拿包。白天在电话里已经被Lisa骂过了。
Lisa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刚才我去问过值班护士了。差点脑溢血。这么严重,这么重大的事儿,你居然不告诉我。你什么意思老傅?”
“我真没事儿。唉呀,我怎么又说这句了呢。这没文采,这……太难受了,比生病……还难受。”傅不易表情很痛苦的样子。
扑哧。把Lisa逗笑了。既而又绷起脸:“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都说了,怕影响你工作。”
“有很多事儿,是比工作更重要的。”
“妈呀,一个事业型的女人能说出这种话,你感动到我了Lisa。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不都在电话里骂过我了吗?这样,我请你吃饭。今天病号餐有我最爱吃的菜,我都忍着没吃。我就想着说,等你来了,我请你出去吃。吃你最爱吃的。”
“老傅,来你告诉告诉我,那病号餐能好吃吗?还什么你最爱吃的菜?你把菜单拿来,你告诉告诉我,哪个是你的最爱,你告诉告诉我,来。”
“别揭穿啊。看破不说破啊。做人要厚道啊。”
“留着你干啥?在我面前油嘴滑舌,给你个教训。”Lisa随即赠送出一个白眼。
一顿饭过后,傅不易开心了。疾病的困扰,几天未见Lisa的愁云,加之在医院躺到浑身僵硬的坏心情,一扫而光。
Lisa由于连续加班,疲惫不堪。傅不易心疼她,之后三天没有让她来医院。Lisa承诺,要特意请一天假接傅不易出院。并且完成他俩不算约定的约定,去傅不易家一起包饺子。
当时傅不易听后,哈哈大笑。
“老傅,你这是……仰天长笑吗?咦~”Lisa一脸鄙夷。
傅不易觉得,事业型的女人似乎不太会照顾人。或许是因为她们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比如阳依,Lisa。
而相比之下,小何则做到了体贴入微。她早早来,晚晚走。每天必带亲自做的饭菜。不但不重样,而且是严格按照医嘱的进食标准。
不单如此,扫地擦地,整理病床,买水果,买日用品,打热水,甚至还帮傅不易洗衣服。
“小何,真不用这样。给我弄的……”傅不易又感动又愧疚。
“傅总,这可是我的工作啊。阚总交代的。呵呵。”小何浅笑。
傅不易故意往阚闯身上推。“这个黑心老板老阚,硬生生把一个白领逼成护工了。”
“护工就护工呗,又不累。再说,即便是累,我也是有老员工股份分红的高级护工。我们阚总可不黑。”刚擦完地的小何坐在了傅不易对面。
“对,看在钱的份上,原谅老阚。”
“如果,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是会放弃钱的。傅总,你信吗?”小何微笑看着傅不易。
“我信。”傅不易不迟疑的肯定回答。
不管境遇和经历如何,傅不易自认为他始终在追求着精神层面。由此,阚闯,阳依,小何,包括后来的Lisa,这些与他三观相仿的,都成为了他的亲近之人。
早年傅不易看过一篇文章。是说找个同类型的,或相似度极高的伴侣的诸多好处。上面说两个人在一起,我会怎么说,你都知道。你会怎么做,我都知道。这是一种天生的不必磨合的默契。甚至完全省略了交流。
从以往的相处来看,如果傅不易和小何结合,必会达到文章所写。那是羡煞多少旁人之祈盼。怎奈,傅不易认准了一个死理儿,能拯救他的,只有眼里有金色的光的人。
很遗憾,小何不是。阳依,更不是。而提到阳依,即便她眼里有金色的光,傅不易也不可能和她结合。因为傅不易始终觉得,阳依,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做了十天护工的小何,终于下岗了。
傅不易,自打坐上Lisa接他回家的车开始,到两人一起逛市场买食材,再到一起回家包饺子,全程,脸上始终挂着傻兮兮的笑。这也导致了在饺子端上桌面的时候,他没法完成咀嚼动作了。面部肌肉,尤其是腮帮子,酸疼。
但他是开心的。
开心之处在于,较比他俩一起买,一起做,这些似乎靠近了幸福,或已经处在幸福之中的事儿,桌上饺子所散发出来的香气,绝对是此时做为正常人的他,和其他正常人一样,所可以享有的。
那不是饺子的香气。那是人间烟火气。
有烟火气的地方,那是……家啊。即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家啊。
四周弥漫着烟火气,桌子上散发着烟火气,他和Lisa的身体浸透着烟火气。
傅不易觉得他来到人间了。第一次?上次是什么时候?这好像是第一次。不。如果出生那天算作第一次的话,那今天是第二次。
此时做为一个正常人,傅不易觉得他有资格把双脚稳稳的踩在地上了,他有资格大口呼吸这甜美的空气了,甚至他有资格去沐浴阳光了。
“老傅快吃啊。咋的?质疑我们的厨艺?你只许质疑你自己,不许质疑我。姐姐我可是入得厨房的。”
“Lisa。我感受到了……阳光。”傅不易痴痴的说。
扑哧。Lisa笑喷了。“好。这张嘴……我喜欢。快来尝尝这拥有阳光味道的三鲜馅饺子吧。”很显然,Lisa没懂。
傅不易吃着Lisa给他夹来的饺子。“Lisa,真是阳光的味道。好吃。”
其实,今天的饺子并没有小何包的好吃。但这不代表傅不易为了取悦Lisa而在说谎。此时傅不易根本尝不出味道了。他吃的是心境。
“老傅,通过今天的一起买食材,包饺子,做家务,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是啥?”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当然是一见钟情了,这还用问?
人往往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多半是自作多情的。总觉得对方是在暗示自己,或是迎合自己,其实……啥也不是。
“是啥?”傅不易追问了。他特想听Lisa亲口说出一见钟情。
“两个词儿。踏实,暖。今天,得到验证了。”Lisa点头肯定。
“哦。”傅不易也不能说是失望。这是两个好词儿。
“那,你想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傅不易反问。
“什么?”
“就是……金色的光。我看到阳光了。”这是傅不易的真情实感。
“哎呦呦。老傅,准,直觉太准了。我就是积极向上,乐观开朗,阳光灿烂,正能量满满的小姐姐。我加班,你住院,我都好多天没这么开心了。哈哈哈哈。”
“我也是。呵呵。”傅不易塞满阳光馅饺子的嘴一直笑,就没合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