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到烟水阁才发现昱辰朔也在。他一身朝服还未换下,定是下了朝便直接赶来了。
我不禁喟叹,他对凌烟还真是上心。
他见了我亦是诧异:“皇后怎么来了?”
凌烟欲起身向我行礼,不待他发话我已疾步上去,“凌美人不必多礼,你身体不适,本宫特来看看。”
她望向昱辰朔,神色有些尴尬。
他眯了眼笑着:“朕的皇后还真是大方得体。听说刚刚在昭阳宫还差点扒了朕爱妃的衣裳。”
他说爱妃,我想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安贵人。他倒好,当着凌烟的面呢,唤另一个人爱妃。
这宫中消息传得可真是快。
我心里的憋屈和怒火一下子便上来了。他既知昭阳殿发生的一切,必也知道是安贵人挑衅在先,此时却在数落我的不是。我怒气冲冲道:“皇上若是心疼了,大可传召您的爱妃来扒了臣妾的衣服便是,臣妾倒是不在乎。”反正到时丢的是他的脸。
他果然气得不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嚷道:“姜念玥,你……”
他又喊我的名字,他身后的凌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他回头斥道,可那双眸中分明是笑着的,充满了宠溺与爱护。原来他待她是这样的,我却徒然有些心酸,若是他能这样待姐姐,姐姐是不是也就不会抑郁而终。
凌烟躺在床上,憋着笑道:“嫔妾可从来不曾见过皇上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一时憋不住。”
她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动人。不知为何,我对她又觉得亲切了几分。这样素洁温婉的女子,总让我莫名想起姐姐。我的姐姐姜慕玥,她笑起来亦是这般,让人觉得心中温柔得一塌糊涂。
常公公的声音至门口传来,“皇上,方将军来了,在景阳宫里候着呢。”
方将军,禁卫军统领方将军吗?
他终是一言不发离开了。
我与凌烟只那日在长乐宫见过一面,入宫前我心里多多少少是恨着她的,可此刻昱辰朔走了,寝殿中只剩我们两,我反倒觉得自在。
我上前坐在床沿刚要开口说些劝慰的话,她却先开了口:“娘娘喜欢皇上。”
我吓了一跳。我喜欢昱辰朔,我喜欢他吗?不,我其实心里挺怨他恨他,因为姐姐,但我不会说出来。动了唇,笑道:“你这是什么话,这后宫中的女子有谁不喜欢皇上呢?”
她的神色忽然变得忧伤万分,只听她道:“是,可她们喜欢的只是皇上。”
她的话我听懂了,她是说后宫佳丽三千喜欢的都是皇上,不是他,不是他昱辰朔。
我有些惊怔,这样无礼放肆的话她竟也敢说出口。
“嫔妾失言了。”她敛了敛神色,却分明不为自己的失言懊悔的。然后她又轻轻说了一句,“嫔妾看得出来,皇上待娘娘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他恨着太后,恨着姜氏,连带也恨着我。
“娘娘不知,皇上他从不会在我面前谈论后宫中其他的女子,可自你入宫以来,他却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我越发不明白了,她为何要对我说这些,想试探我?我敛了笑,沉声道:“皇上他最喜欢你。”
她却越发感伤了:“凌烟虽不是什么洞悉世事、聪明绝顶的女子,可我也不傻,我知道,他对我如此,是因着什么。”
因着什么,原来她都知道。
论容貌姿色她不如安贵人,论才华智慧她不如漪华夫人,论胆识魄力她不如贤妃,论计谋心机她不如穆妃,之所以圣宠不衰,是因为在她身后没有什么世代权臣,没有什么军权兵力,什么也没有。就像皇上再怎样宠爱她却也只能给她从四品美人的位分,就像姜氏恨透了她却不会提防她,就像三年来她成为唯一有机会怀上龙嗣的妃嫔,因为她是后宫之中最无威胁的所在。若不是太后与皇上赌下皇长子所出必为中宫,中宫之位必为姜氏的誓约,她的孩子也不会小产。
她既这样说了,我一时也再无话可说,正要起身,听见她低呼一声,“呀,皇上的玉佩怎么落在这了。”她望向我道,“娘娘,嫔妾此时无法起身,只得劳烦娘娘送去景阳宫了。”
一块玉佩而已,何况她宫中宫人这样多,我不知她为何要交给我,而我竟不愿回绝她。
拿着玉佩出了水烟阁,直奔景阳宫而去。
常公公候在殿外,见了我也也不曾拦着。
才入了内,就听见昱辰朔轻浅的声音,不痛不痒:“你想谋刺朕。”我吓了一跳,忙走得快了些。
“臣不敢。”是一个男子沉重叩地的声音。
“不敢,”他的声音中分明透着笑意的,“可却做了。”
我已转过宽大的屏风,一下子惊得怔在原地。我看见他飞快抽了方将军腰间的佩刀,狠狠砍在自己肩头,鲜血刹时涌了出来。
“皇上”方将军亦是吃惊,跪在地上的身子猛地撑直了。
他后退两步,靠着御案,捂着伤口喊:“来人……”抬眸瞧见了我,他唇角动了动,再说不出一个字。
我已快步冲上去,扶着他的身子高喊:“来人,护驾。”
分明瞧见面前的两个男子纷纷露出惊怔万分的神色。我平静侧身,拂手将御案上的书折瓷杯悉数扫落。
这是刺杀现场,可不会这样整齐。
已有侍卫冲进来,见了里面的场景,不敢妄动。我知道,不仅因为方将军是禁军统领,还因他是姑母的人。
我忙斥道:“方将军谋刺皇上,还不将他押下去。”听了我的话,众人才上前押住了方将军。
我唤常公公扶他入了寝殿,太医还未到,我忙命人打了水替他清理伤口。
那一刀并不深,只是血一直流个不停。身边也没纱布什么的,我只好撕了床单帮他包扎。
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我手忙脚乱、紧张万分的样子,竟还有心思笑:“换了旁人,早吓得晕过去了,你倒不怕?”
我不知他说的是此刻一身血迹,还是刚刚那样的场面。
我亦笑着:“不是有皇上吗,臣妾怕什么?”
他敛了笑,那黑玉般的眼眸中平静得瞧不出一丝波澜,他的目光迫向我,问:“为何要帮朕?”
我跪在床边,亦是平静:“皇上,方将军行刺犯上,臣妾不过替您包扎伤口,并不曾帮您。”我顿了顿,一字一字补充道,“臣妾是姜氏的人。”
我是姜氏的人,所以我不会帮他,可我亦没有帮着姜氏,这是多么矛盾。
“你这样就不怕太后知道?”他睨视着我,那声音瞬间寒起来。他恨着姑母,我知道。
我替他盖好衾被,又吩咐宫人将暖炉挪近了些,这才轻轻回他:“皇上忘了,臣妾可是皇后。”
我是皇后,才册封不到两日,姑母心中再怎样怀疑气愤,也断不会在此时罢黜我,否则岂不是叫天下人看姜氏的笑话吗?而只要她不废我,不,只要我还在这皇宫中,我便没什么好怕的。
他那深邃如炬的双眸此刻仍平静如初,只有眸中流光闪动,渐渐聚成一股我看不懂的暗流。他就这么看着我,轻轻伸出手来,伸着却是一怔,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当下也不敢动。
“皇上”,常公公已经领了太医入内。
他沉默着将手缩了回去,我忙起身。太医这才敢上前来为他查看伤口。那伤口此时正用明黄色绸布抱着,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太医瞧了我一眼伏身回道:“皇上放心,娘娘处理得很好,伤势并未大碍。”我笑了,那一刀是他自己砍的,他会不知道分寸吗?
太后也来了,身后是一大群闻讯赶来的妃嫔。定是刚刚就等在殿外,我在殿中,她们也不敢妄自闯进来,见了姑母才跟进来的。可进来了也只能远远站着,不敢上前。
我和姑母都在呢。
“怎么回事?”姑母一进来便急急追问,那目光扫过我,分明带着狐疑。
瞧着昱辰朔蹙了眉,我忙开口回道:“回太后,方将军行刺皇上。”
“不可能”,姑姑是不信的,我早就知道。
“怎么不可能,莫不是要朕死了,母后才信吗?”
“皇上,”我吓了一跳,急急开口,他此时唤她母后,是故意在激她吗?
姑母显然也惊着了,却依旧是不信的。方将军跟了她这么多年,是她的心腹。良久才听见姑母说,“哀家亲自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