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粥……”我转身回宫,锦时跟在我身后,吞吞吐吐终是开口问道。
“拿去喂狗!”我咬牙切齿说着。
她有些吃惊:“可是这是娘娘您早上天没亮就起来熬的?”
糖粥简单无味,回宫后他却说这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吵了几日要我煮给他。
不过是他无心敷衍的一句话,我却还当了真。
忿忿沿原路回去,先前却没发现,御花园已隐隐有着一种萧条的感觉,西风催衬梧桐落,往日繁茂的梧桐只剩焦黄的叶子凄凄惨惨地挂在树上。
难怪会有人说“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如今这样,便知秋暮深寒,竟从心底随之生出越发浓烈的悲哀凄凉来。
不愿就这样回宫,沿着御花园外的山石攀行,我记得穿过重重假山与难行的石路,有一个叫做月绮湖的地方,那里的凤眼莲此时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站在假山上刚好可以看见月绮湖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水浮莲,翠绿的叶子层层铺展在湖面上,几乎瞧不见底下的湖水。
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夏天,它就已经开得肆意张扬,到了现在依旧焕若新生。这就是它的特别之处,它的花期比一般的花都长。浅蓝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好像永远没有凋落的时候。
我曾经研习草木药理,在医书上读到,水浮莲,性味辛淡,有着清热解暑,散风发汁,利尿消肿的功效。然而我之所以喜欢来这赏它,是因为娘亲,娘亲喜欢水浮莲。
在相府时我与娘亲干的最多的是侍弄花草的工作。那时娘亲常跟我说,水浮莲命贱,你不需要给它施肥、锄草,任由它长,任由它漂,只要有水,它就能长得满河都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我一直记得母亲说的话,那东西命贱得很,她说,希望我能像水浮莲一样。
可是那时她从没有告诉我,水浮莲是一种毒花,凡是它生长的地方,其他的植物、甚至小鱼小虾都无法存活。
它会置它身边所有的生命于死地。
“娘娘……”隐约听见有人声低掩,不由循声探头。这才瞧见几步之外的假山后,是穆妃与她的贴身婢女南风。
“那个女人心狠手辣,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吗?”是南风半带警惕半带仇恨的声音。
太后的侄女,那个女人,说的不正是我吗?
不由冷笑,眼中也凝起冷意,偷偷摸摸藏得这样隐秘,就只为说我的坏话,我姜念玥何得何能,让她们这样费尽心思?
锦时欲冲上前去与她们理论,我忙拉住了她。
她们气我恨我又无计可施,还不让她们背地里说我坏话吗?
我们此时在假山后面,她们并不能瞧见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欲小心翼翼退回去,却听见南风骂道,“哼,她做的那些事,也该叫姜念玥知道知道。”
她们不是在说我,一时止了步,站在原地等待下文。
穆婧离意态从容,“姜念玥与姜慕玥可不一样,她果敢决绝,有仇必报。”明明是甜绵柔软的嗓音,却分明带着眦寒,叫人听得生生滋出深寒凉意。
“那又如何,还不就是庶出?听说连右相也不喜欢她。”南风的胆子也大起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也说得毫无怯惧。
不由苦笑,这样的话,私底下说得会少吗?她主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更过分、更难入耳的话恐怕也是有的。
那个南风正是苦大仇深说得义愤填膺的时候,一脸的鄙夷愤恨,还要说什么,却忽然脸色大变,噤声不言。
以为她们瞧见了我,正要抬步出去。抬眸瞧见萧贵妃与漪华夫人从假山另一端走过来。
“穆妃真是小器,有这么好的地方也不让姐妹们知道,自己躲在这里清闲自在,有什么心事儿悄悄话也不肯说给姐妹们听,枉费大家同为姐妹一场。”这个叶漪华依旧还是这样,话中带刺,明明是在讥讽别人,却又叫人没办法反驳。
南风一动也不敢动,是吓到了。敢明目张胆地骂我,我还以为她胆子有多大呢?穆婧离还是那副从容恭敬,温文尔雅的样子:“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看来并不是只有嫔妾有悄悄话,贵妃与夫人不也有不愿人知的心事吗?”
萧贵妃皱了眉,缓缓道:“有了心事儿悄悄话总是憋在心里不好,说出来姐妹们还能一起分担,”她顿了顿,继而换了一种严厉的表情,扫向止不住颤栗的南风“只是管好底下人的嘴,胡诌乱扯、编排主子,她有几条命?”
“是不是胡诌乱扯,贵妃心里不是最清楚吗?”她却笑得灿烂,仿佛一下子喜上眉梢。
萧蕙心的目光犀利,睨视着她。
她轻轻笑起来,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贵妃宽宏大量,不愿和死人计较,嫔妾是替您抱不平。”
“你是什么东西,本宫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了?”萧蕙心愤然开口,丝毫不给穆婧离面子。
穆妃气得脸色铁青,一时语塞下不来台,有不能与萧蕙心叫板,只得挥袖离开。
瞧见她那般狼狈,真是畅快。她心计深沉,宫中没几个是她的对手,向来是她拿话堵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在萧蕙心面前,连贤妃都全然没了往日的气场,更何况是她。
萧蕙心面朝月绮湖满湖的水浮莲,竟轻轻吟起诗来:“浅水遮望眼,山石难驻足。”语调突转,隐约带着逼人的杀气,“皇后娘娘还不出来吗?”
原来她早看到我在这里。
我缓缓拐过假山走上前,明明并不是故意藏在假山后偷听她们说话,却莫名有些心虚。
正欲开口解释,她已先我一步道:“皇后娘娘雅兴意趣,赏花观湖,本宫就不打搅了。”说着竟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我也没心思管她,心中暗暗想着贤妃与南风的那些话,既不是骂我,那到底是在说谁呢?
一旁的叶漪华并没有跟着萧贵妃离开,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娘娘定是在想贤妃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对吗?”她眼中的笑意看得我心中直发毛。
来者不善,我轻声道。“不知漪华夫人有何指教?”
她只笑着,悠悠启唇,冷笑道:“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是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说的是后宫宫女幽困漫长生活的凄苦,她忽然吟诵这首诗,到底什么意思?
欲追问究竟,她竟已拐出假山石路,僻静的月绮湖,只剩下我与锦时,以及满目翠色莲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