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桑德罗道:“现在,尚大人,这个人就是宋大人找到的伙计。我想你们可以启程了。”
“哦,就是他吗?”尚源道说道:“不错,还行。我固然相信宋姐找到他的这件事,但是,他真能成为我们未来的船主吗。这次我们去堺港,需要取道中山。先东后北,你有过这样的航行经验没有?”
王直道:“随金家船队去过几次吕宋岛和西岸的占城。澎湖及大琉球自然去过,小琉球没有去过。”所为“大琉球”是指夷州台湾。此前王直的从商经验,主要集中于徽、浙两地陆地,航海经验显然没有宋氏商团的人多。
“不打紧,跟随我们去,很快就能到达日本。”无想丸笑着对王直说道。
尚源道说道:“目前我们的船队人们都比较年轻,年长的也不过四十至五十岁。上了60岁的人,除非他航行特别有经验,我们都让他们在造船厂、船坞及商号里工作,不用在风波里飘摇。若不是我本人还要参与中山商会的事情,宋姐也肯定不会轻易找个外人来接手团中事务。”
“看你脸面白净,一介儒生,也让俺来考考你。”梁椿道:“净拣棉花细弹,相合共雇王孀。九斤十二是张昌,李德五斤四两。纺完织成布匹,一百八十尺长。两家分布要明彰,莫使些儿偏向。”梁椿念完诗曲《西江月》,歇息了口气,问道:“求一求张昌、李德各分的布几尺?”
王直想了想,道:“张昌一百一十七尺,李德六十三尺。”
梁椿拍拍手上的小算盘道:“今有物,三三数之胜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王直想了又想,道:“二十三。现在流传一首《孙子歌》说:‘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除百零五便得知。’这个常在船坞旁边打滚的小儿们都知晓了。其实23加上多个一零五,所得数目都是这道题的答案。”
梁椿笑道:“答对了。然而这些都是些陈旧小题目,要在商业实战中算对账目,做生意才不会亏欠。”
亚历桑德罗道:“好了好了,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现在是考较这些小问题的时候吗?宋素卿大人亲自甄选的人物,必然不会有错误。当下的情况是,你们要去堺港,找会合众的商人们拿回宋姐的资产。不然光靠放在朝廷友人那里的那些零星物资,可无法保全宋姐的性命。宋姐要是完了,宋氏商团不也就名存实亡了吗?”
梁椿戳了戳圆圆的眼镜,应诺道:“是,是。”
亚历桑德罗对尚源道说道:“光有宋姐的十字架还不够用,不足为信,需要这件证明。”说着亚历桑德罗从密室柜台的屉子里拿出另外一件纸质文件,接着道:“王直你在上面签署个名字。”这文件用两种文字书写:上层是中文,下面是葡萄牙文,标题是“转让书”三个字。大抵内容写的是股权转让协议,放在亚历桑德罗这里交接,相当于是起一个股东任命状的作用。王直在柜台上拿了笔,沾了墨,于末尾落了一个款,亚历桑德罗在旁边加了一个商会专用的押花后,待字迹干了,小心翼翼地卷起文件,交给尚源道说道:“如果口头上无从取信会合众那群机灵鬼,你就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以前宋姐预料过会出眼前这种状况,文件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
接过了文书,尚源道又增添了几分对于王直的信任,对亚历桑德罗·佐治道:“佐治大人交代的事情,我尚源道一定办到。我们中山商会一定会鼎力支持王直先生为宋姐的继承者。”王直摸摸脑袋道:“不要称呼我先生,尚大哥年纪高过我,直呼我名即可。”尚源道两手交叉于胸前,自然地笑了笑。
“其实在宋姐给你十字架前,我已经按照宋姐的吩咐,对你进行了暗中关注。你和金家商会来往甚密,可是那都是一些小生意。宋姐对我说,她希望你能在宋氏商会,帮助我们做一些大的事情。”亚历桑德罗·佐治说道,王直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最近感觉到总有一些陌生人在尾随自己,王直还以为这是错觉。
亚历桑德罗·佐治继续说:“好了,你们去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出发。”亚历桑德罗让店伙计领着王直先去商会专用住所逛了一圈,定好了下榻的地方,然后命王直跟随尚源道他们一起参观船坞。船坞位于码头东南侧,码头桅城三四重,北面是自由的船坞,零星的渔船航渡飘摇而过,而东南的这一片则是宋氏商会专用的,跟金家商会的专用码头并列。金家商会跟宋氏有贸易上的往来,所以一直互为依存,相安无事,宋氏的船坞比金家的要小一些。金家的航船清一色的橙色帆布,金灿灿;而宋氏的船帆比较杂,有白帆,也有黄幔,还有青色的,没有统一。商船一般很少用黑色帆布,黑色帆布那是海盗们常用的标志物,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海域,都不约而同地遵循这个规则。
除了船首侧部的文字标签,即船号、船名,宋氏的船都用杏黄旗标出了“宋”字,插在桅杆、船首尾等明显处,表示这艘船是属于宋氏商会的。“咦?有佛郎机!”王直远远便瞧见那艘宁字号宋氏双桅商船中层甲板上放置有一尊带底座的西洋火炮。这艘船,是标准的福船造型,但是由于产地肯定在宁波,所以应该归属为宁波船,在众多宁波船的体型中,仅是属于中等。但是配了西式大炮的商船,王直还是头一次见到。明廷颁布海船走私禁令已久,要求海商船的桅杆数不超过3根,即限制了海船的体型规模,但是各地官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3根桅杆以上的海船比比皆是。不过那些4桅杆以上的特大型海船,各商会也不会贸然开到宁波府海港中心——除了贡船或封船。
无想丸交叉双手于胸前,详细地对王直说:“福船本来被朝廷列为兵战船。我们宁波船是福船在宁波的一个变种,减少了人员仓规模,增加了更多的货舱。就性能而言,不比大福船和广船差。这船底尖上阔,首尾高昂,比以前近海、江河使用的楼船、艅艎有了很大的改善。西番人近来将一种名为‘拿屋’的远洋船种带到了福建和广东沿岸,金家商会的葡萄牙雇员便在宁波双屿附近作了推广,所以你现在看到的福船或宁波船,都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福船和宁波船了,有了更多的西番元素。宁字号船、波字号船上面都放了两个炮床,一左一右两门佛郎机火炮,射程和威力都比土炮要厉害。”
梁椿对王直道:“那‘拿屋’两字,写作拉丁字母Nao。佐治先生告诉我说,西洋诸国也把这种船,称作卡拉克船。也有人说,拿屋船只不过是卡拉克船的一个变种。但是就我这么多年作通事的经验来看,这NAO恐怕就是当年郑和带到欧洲去的楼船的‘楼’字的变种。但是拿屋船的模样,经过西番人的历代翻新,跟福船、广船、宁波船还是天差地别,你既然去过占城和吕宋,难道没有见识过吗?改天指给你看看。”
“没见过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尚源道对大家说,“那些葡萄牙人刚刚才在福建和广东沿海周旋,最近几年,莫不是金家商会,许家或者是林家导引的航路,恐怕也没那么快进去我们浙江海域。”
王直道:“是啊,我都是耳濡目染,西番人在马六甲、爪哇、吕宋建立了不少据点,刚刚才听说他们想把据点也设立在广东或者这东海来。”
尚源道继续说道:“他们来了更好,我们就更容易获利了。这沿海的任何产品,都能溢价数倍卖出。”
梁椿则道:“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亲自下南洋和西洋,把货物送到他们手上去,换取白花花的银币和金闪闪的金币。欧洲人酷爱东方的陶瓷器,我就想把瓷器送过去。欧洲的国家非常多,这样就会有贸易差。可惜航海很辛苦,路途遥远,来去需要几年时光,甚至要冒生命风险,我也只是跑过2次。”王直听他一言,心想梁先生首度航海时,想必也是一位志向远大的翩翩少年。王直没有去过欧洲,梁椿的话引起了王直远赴西方世界一游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