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领众人往徐惟学身边走去,到了跟前,王直抱了个拳,道:“徐大哥,我好想你啊,自上次一别,应该快有两年了吧。”
徐惟学左手背在背后,前边拿右手算了算,回答道:“是啊,应该是两年就差1个月。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不过,我们两个都是大男人,有啥好想的呢?”
王直笑道:“嘿嘿,你现在翻本了吗?”徐惟学亦笑道:“翻个球啊,还欠总舵一屁股债。”
“大哥!”方廷助从船头下来,朝王直喊了一声。王直循声望去,小方的后面跟着的是叶宗满和红花,叶宗满扶着红花,她看上去好像哪里伤着了。
“你们都活着啊,呜呜,太好了,听说你们被徐大哥救了。”王直走过去,双手拍住小的肩膀,对方廷助道,接着又对走过来的叶宗满道:“小叶,红花怎么了?”叶宗满回答说:“红花呛着几口水,还好挺过来了。”红花则咳嗽了两声道:“现在已经好了,多亏之前叶大哥保护了我。”
方廷助则继续道:“我们都在海上漂着,迷迷糊糊的,忽然来了一艘巨舰,一些水手用绳索把我们兜了上去。后来得知:这是徐先生的船,而且徐先生还在盐帮的徽州舵干过很长时间,是我们盐帮兄弟啊。”
王直则道:“那看来你们运气好。没错,徐大哥是我们老乡啊,你听口音就该知道了,只是以前没介绍你们认识。”
方廷助道:“虽然没见过,但是还是略有耳闻的。人常言道:盐帮多俊杰,徐碧溪最‘枭’。”王直应和道:“对,这碧溪先生啊,说的就是徐大哥,乃是一方‘枭雄’。”
徐惟学笑着摇摇手道:“谬赞了谬赞了,这最‘枭’啊,我恐谈不上,说最‘黠’,我倒挺愿意接受。对,狡黠的‘黠’。嘿嘿!”他正说着,身后走来两个高个子和一个矮个子。
这三人,靠中间一位,身着褐色衣衫,头带黑色儒巾,一手捧着一副铁算盘,一手抚须,其须略有白色,观其年纪大约60岁了;靠前一位,年纪四五十岁上下,身着麻衣外套,金黄色里子,头发上束一陌头,右手中持一黄金钩子;靠后那个矮一点的,身着白色布衣,腰束一锦带,挂一香囊,头亦带黑色明朝儒巾。
王直还在同徐惟学唠家常:“小洪现在长大些吗,好久未看到他了,应该长得乖巧了吧!”徐惟学回答说:“他呀,丢在家里呢,妻子带着他。这山高水远的,我总不能带着他二人是不是?”王直见徐惟学的三个伴当,便询问道:“不知道这三位先生是?”
徐惟学为其介绍道:“这拿算盘的,是老王;这握钩子的,是老李;这佩香囊的,是小程。这挂剑的,是我朋友王直。两位老哥还有小程,快自我介绍下。”持算盘的老者,上前道:“我叫王文素,山西人。”说着啪啦扒啦打了两下铁算盘。持钩子的,将钩子显露于胸前道:“我是人称:李金钩,以前是浔阳派的,在鄱阳湖上作水寇,后来受浙江布政使马大人的教化,改投了盐帮,做起商人买卖。”最后那位说道:“我叫程小商,是王师父的徒弟,目前跟随徐大哥作会计。”
王直给王文素抱了个拳,道了一声:“王老伯好啊!”。一边的方廷助则道:“莫非这位就是盐帮中的:铁算盘最‘奥’的‘铁算盘’大师?”这王文素便道:“啊,这小子,居然叫我老伯,你不是跟徐惟学小哥称兄道弟吗,他也只是叫我老哥,一句话就让自己矮了一分。哈哈,真乃好笑!”这王文素说了北京官话,但是言语中掺杂一些山西口音。
王直只好道:“这个,我年纪轻嘛,叫得不好的话,那是目无尊长啊。”王文素道:“但是别看我须发白,我可不服老哇。对了,我们都姓王,那可是一个家门啊。”王直道:“是啊是啊,前辈,或许五百年前是一家吧。”王文素点头“嗯”了一声。
程小商则道:“我是休宁县人。”王直道:“哦?怪不得啊,那也算我们徽州家乡人啊。”程小商继续道:“所谓‘金钩李’,人言最‘豪’,有个诨号,名曰‘小混江龙’。”方廷助补充道:“对,说的是金钩李最豪气。”李金钩摇摇手道:“哪里哪里,怎敢在大家面前论‘豪’字。真若有钱,我也想去暹罗当国王啊,哈哈!”这李金钩本是一方土酋,人言说他是混江龙李俊再生,劫掠官员马金的时候,受其训诫,便弃恶从善,拾起商道。
徐惟学继续为大家介绍道:“王老哥现在是船队二号舰舰长,是盐帮汾州舵和深州舵的舵主;李老哥是三号舰舰长,是九江舵的舵主;程小商嘛,现在是我船的会计师。”程小商举拳道:“徐大哥现在位居台州舵舵主,人称‘黄岩澳主’,是我们的舰长头目。”徐惟学又摇摇手道:“这是虚名,微不足道。”
徐惟学靠着王直耳朵,用手遮住嘴巴,偷偷道:“不瞒你,我现在还欠吴老板五十多万两银,根本还不完。”王直吓道:“喝,好家伙,你就一点不担心吗,真厉害!”
说完他心暗暗想:“哎呀,这番损了两条船,那些黄金换成白银,估计也是这个数目了,你说这怎向宋姐交代!”徐惟学说道:“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请老王哥让他徒弟小商,来帮我合计合计、拾掇拾掇,论算账,我可没他厉害。”王直一听,心想:“如果王文素最‘奥’的话,那他徒弟势必也奥得很呐,观其面相,双目炯炯有神、胸中藏包罗万象,其才华确实恐在梁椿、才助之上。——我真想把小商挖角了,只是怕徐大哥说我小心眼!”王直望向程小商,这程小商见王直看他,浑身略不自在,抖了抖衣衫站直,“额咳咳”地咳嗽了两声,用一手抹了嘴巴一下。
李金钩对王直说:“看!”他指的是海港边,除了盐帮的三条大船外,挨着的还有一条宁波船。盐帮三船,皆是“福州造南京开”型大船,除了炮床比宁字船多两座外,桅杆、帆幔、船体等等和宁波船都相似——虽然它们本属于福船,如今也涂了上一半黑漆,下一半白漆。尚源道领着金良、金言、无双丸、宋五右卫门、岩卷恶兵卫等人下船,来与王直诸人汇合。
众人筹议:无想丸和几位水手失踪,不在幸存者其中,所以空闲时要留一部分人在海岸边继续寻找、等待。待安排完此事,王直遗憾地与大家道:“郑绳大人他淹死了。”大家都表示惋惜,尤其是尚源道和金良二人,心情甚为压抑。
徐惟学邀请王直、尚源道他们去盐帮的台州分舵吃饭和休息。尚源道命梁椿等人清点了存者数目,有名号的,没名号的,共计得80余人。王直道:“一起去吧,有徐大哥做东,大家无需多礼。”
台州在海边此处为港口,这港口镇子在明代原名叫“海门镇”,是一个不大的镇子,而台州的府治,实际在西边三十里开外的黄岩县,黄岩县城池比海门镇大。徐惟学这时活跃在台州,故诨号“黄岩澳主”,而非“海门澳主”,是称大不称小,意图威名远播。
盐帮在海门镇设寨,也是百年内的事情。从黄琅乡到海门镇,路途上有许多粮仓,为朝廷所用。粮产库存多,意味着地方安全、安稳,如能适当赈济百姓,本地百姓不会肆意作乱。而台州港主要就是出产各种类的农产品和海产品。
王直他们跟随徐惟学的大队人马,一起走在镇子上。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有民众指指点点——他们知晓这是徐舵主的水手以及外来的客人。不一会儿,众人来到一处巨大的宅院,门庭上牌匾书写“吴氏商会台州分号”八字,前四字大,后四字小。左右有一副对联,左书:“盐路广进食货绵绵去”;右书:“水道疏通财银滚滚来”。王直暗想:“这付对子,意境跟亚历桑德罗店子门前的颇为神似。”
徐惟学领他们进了院落,吩咐水手们跟随一位名叫曹妈的女子,去食堂吃饭。王直叫罗胖子级别以下的水手都去,剩余有名号的人则伴随自己。这行人,缺了绛丸几个护卫,因为他们要守护宁字甲船的黄金,其他人,王直他们也信不过。叶宗满低声问:“为什么这里要叫吴氏商会?”方廷助手遮嘴巴对其道:“因为呀,盐帮的大老板,名叫吴诠,坐镇苏州城快活林里。”叶宗满续道:“原来如此。”
王直、尚源道等人坐了木质交椅。王直忽然有点儿不习惯了,将脚不自在地挪开,因为在日本和冲绳坐姿基本是席坐,搞得自己整个人都快东瀛化了。王直心想:“这习性我可不能忘记啊,好歹咱终究是明朝人。”徐惟学居堂中正中央位置,王文素、李金钩他们居上位,位次在王直尚源道等人之上,显示主客有别,意思是:尽管敬你是宋氏商会来客,但我们还是盐帮地头龙。
徐惟学命慢步走来的曹妈,给众人端上茶水好菜。曹妈先行女子礼,便下去了,然后上来一队侍女,给各位好汉送上茶水。徐惟学与众人闲话了一些家常,没有谈及帮中事物。
不一会儿,曹妈领侍女们再次登堂,端上许多食物,先后摆放于各位好汉之间的桌子上。有四样餐点,分别是糖心糕、豆面碎、骨头粥、开口炊圆。接着走前来一位厨子装扮的男子,块头跟罗胖子近似。他将放在桌子间的糖心糕,用棉线切开,切开后,那糖心做的花纹便展现在众人面前,每片花纹都仿佛一只展翅的蝴蝶,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