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是知道的,这尹继善可不是个善茬,他的话在皇上那里的分量可比您大得多,他这折子一上去,您可就没机会遮掩了”,沈嗣君接着说道。
周学健并没有回答他,依旧喝着他的茶。
周学健与沈公子在此之前并不相识,而如今沈公子却如此替他担心,倒令他感到很是奇怪,他也就故作矜持地放下茶杯微笑道:“贤侄请坐。”
沈嗣君见他改称自己为贤侄,心中也就猜到了这周学健对自己的提醒很是重视。
“老夫刚才从贤侄口中得知,贤侄与尹大人想必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贤侄此次来提醒老夫,是尹大人派你来的还是贤侄自己的意思?”周学健问道。
暗自窃喜着的沈嗣君听见周学健这话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周大人已经误认为自己是尹继善专门派来的呀。
“周大人误会了,其实晚辈本是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本以为就此可以飞黄腾达谁知那尹继善为报一己之私仇竟害得晚辈从此与仕途无缘,所以晚辈不过是一时义愤来帮助大人不被尹继善这等小人给戕害罢了”,沈公子忙解释道。
周学健倒也瞧出了他眼中的妒火,不屑地笑了笑才说道:“千里为官只为财,这尹继善也忒不识相了点,他既然敢参我,我也敢参他,只是如今苦于没有参他的把柄罢了。”
“晚辈已经把他的把柄找到了”,沈嗣君说着就俯身过来凑到周学健旁边低声说了一阵。
周学健倒也有些激动起来,轻拍了一下桌子:“太好了,皇上不是器重他少年老成、为人清正稳重吗,这下我看皇上只怕要失望了。”
“周大人说的是,他是满人却包庇反清复明之逆党,作为一品大员却霸占烟花楼,这两条罪都是皇上最为痛恨之处,这下他不死也得扒成皮了”,沈嗣君不由得发出了几声阴笑。
“贤侄,要不你就帮我写个参劾折子立即呈送京里”,周学健将他扶到坐位上说道。
“甘愿效劳”,沈嗣君笑了笑就作起拿笔的架势来。
雍正刚了吃一粒丹药,精神略觉好些便打开了漕运总督周学健呈来的密折匣子,谁知刚看了一句,心中就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来。
“啪”的一声,黄橙橙的折子砸在了紫檀木桌子上,雍正手掌一麻才消了这一股子气。
三日后的下午,午睡后的雍正随手拿来一匣密折一打开却发现上面写的是“太子太保兼两江总督尹继善”的字样,便急切地翻开来看。
看了之后,雍正心中犹如疑云密布,想道:“这尹继善难不成知道了周学健参了他而故意也寻了个借口反过来参他?”
由于周学健的密折是沈嗣君写的,所以雍正也就通过字迹知道这周学健的密折是别人所写,因而雍正也就猜测是代写之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尹继善。
周学健让沈嗣君来写折子确实是抓住了雍正疑心很重的性格,这样一来,即便尹继善写的再准确也只能被雍正怀疑成自保之策了。
不过雍正还是保持着自己固有的镇定道:“速去宣宝亲王、张廷玉来养心殿。”
“你们说说,朕真是看错尹继善这个狗奴才了,往昔我只赞他英勇果断,却想不到他居然也会明里一套暗中一套”,雍正一见他们进来就变得雷霆大怒起来。
“肆无忌惮地包庇逆民,带兵霸占妓院,我八旗子弟的脸都被他丢尽了!”雍正接着补充几句后就把两封密折丢给了他们。
对于雍正的这种气短易怒的脾性,弘历已经不以为然了,习惯性的捡起折子瞧了瞧后就递给了一旁的张廷玉。
张廷玉依旧是沉默寡言,因为按照惯例,雍正要是真的想处置一个人的话是不会这么生气的,就像处置年羹尧的时候一样,让你猜不到他已经把你恨得牙根痒痒了。
雍正歪坐在暖榻上,右手不停地拍着大腿,急促的呼吸却渐渐地缓慢了下来。
弘历见此忙跑了前来跪下一边捏着美人拳给他捶着一边劝道:“请皇阿玛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捶了约一刻钟的时刻后,雍正酸痛的大腿已经好多了,拍了拍弘历的肩膀让他站了起来。
“朕的龙体与我大清江山的长治久安孰轻孰重,你们还是说说朕该怎么处置这尹继善吧?”雍正说完后就躺在了弘历递来的靠枕上。
“启禀皇阿玛,儿臣刚才看了密折,觉得还有诸多疑点,譬如这周学健本是漕运总督远在淮安怎么会把尹继善的琐事知道的如此详细,所以这本折子充其量也就算是风闻言事罢了”,弘历走过来说道。
“另外这几日京里的丝绸物价飞涨,于是儿臣就派人去打听了一下,从这些南边来的丝绸商人口中得知这运河上确实有人设置了几十道收银关卡,从而加大了这些商人们的本钱,因此就难保这周学健不是因为尹继善的告发而狗急跳墙”,弘历接着说道。
见雍正依然没有说法,张廷玉也就只好插了一句道:“启禀皇上,微臣觉得还是应该选一大员为钦差大臣以南巡为由暗中调查一下二人所奏之事为好。”
“廷玉说得有理,派谁去合适呢”,雍正点了点头说道。
“皇阿玛,儿臣愿······”,弘历还没说完就被张廷玉悄悄打了一下。弘历只好立即改口说道:“儿臣原觉得太傅朱轼合适,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大学士马齐合适。”
“马齐,不行,他太老了,就封吏部汉尚书史贻直为钦差大臣代朕南巡审查新政为由去暗中查查二人”,雍正说完就让二人退了下去。
“张师傅请留步”,一出养心殿,弘历就把张廷玉叫住了,问道:“张师傅,学生刚才本是想毛遂自荐的,可张师傅为何要暗中阻止学生呢?”
“王爷,您应该知道,历来明主都是厌恶党争的,特别是皇上这种经过九子夺嫡的人,如果您去的话势必让皇上更加觉得你和尹继善大人有私下勾结的嫌疑,他就会觉得你是在结党营私,就会严惩尹继善好来个杀鸡儆猴给你看?”张廷玉细细说道。
“多谢张师傅教诲,可这史贻直的弟弟就是两淮巡盐使且与周学健很是要好,这次让他当钦差,难道他就不会徇私舞弊?”弘历问道。
“王爷所虑极是,但老臣相信这史大人应该是一聪明人,知道在得罪宝亲王自毁长城和保住弟弟的乌纱帽之间作何选择”,张廷玉说完就进了轿中。
京里的大员虽然不能像外地的督抚一样搜刮和克扣民财致富但他们每年从外地官员们的手中收到的孝敬银子也就是所谓的“消息费”却是数以万计的。
自张英、张廷玉相继为内阁大学士起,这桐城张氏进入清廷枢要机构并取得信任者,就有张廷瓒、张廷璐、张若蔼、张若澄等人,再加上其门生故旧遍天下,因而这张氏家族的势力在当时可谓登峰造极。
当然,与势力相伴而生的必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张府也不例外,敞亮大气的狮头大门,横贯一街的高墙,直耸云端的危楼,让史贻直不得不感叹道:“相府宅邸果真是与众不同啊!”
平素见惯了达官显宦的张府家奴并没有对这位执掌吏部的一品大员感到多少新奇,但见他眼睛不停地在四处张望,这些人反而添了一丝鄙夷的眼光。
一个穿着绫罗裙衣的末等小丫鬟端了痰盂出来后,紧接着就是一身宽体胖的富家公子走了来,脸上堆着笑容,躬身行礼道:“小侄见过尚书史大人,家父就在里面,小侄扶您进去吧。”
史贻直并不知道这位恭敬有加的公子是谁也不敢造次,只是微笑了一下就跟着走了进去。
刚过一宽达三丈有余的大影壁,史贻直就见到由四五个姬妾扶着的张廷玉赶了来,他连忙抖擞着身子跑上前去行礼道:“下官给张相请安。”
“史尚书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我都算是老人了,可不能轻易地弯腰咯”,张廷玉笑着说道。
史贻直知道他话里藏着机锋,也就猜到这张廷玉请自己来肯定是为了自己此去江南的事宜。
史贻直过来扶着张廷玉说得:“下官明白张相的意思,如今下官领了一个差事,跟两位封疆大吏有关,事情难办的很还请张相答疑解惑啊。”
“史大人说这话就不对了,老朽可不敢插手你的事务,老朽今日请史大人来只是想给史大人说说家常话,免得史大人到了江南找不着路”,张廷玉说道。
史贻直明白张廷玉说话的意思是要给他敲边鼓,也就会意地回道:“是,相爷说的是。”
“史尚书,你现在执掌六部之首,可谓位高权重,但还是略有不足啊”,张廷玉怀抱着一小手炉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敢不敢,下官恬居大冢宰之职乃张相举荐,皇上恩重,没立寸功实在是汗颜怎敢再有他想”,史贻直慌忙起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