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护士正在给夏天脸上的伤清洗消毒。他木然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窗外。欧阳晴拿着水杯站在旁边,问他要不要喝水,他木然的摇头。其他两个女生的脸也肿的老高,碘酒棉球才碰一下,就痛的哇哇大叫,眼睛里满是期盼,盼着这风头正盛的美男子看他们一眼。他雕像一般的坐着,浑身上下是天神人物的距离感,让人感到无望,即使是欧阳晴也没有多大的信心。
在欧阳晴的认知里,十岁以前的夏天温和明朗,不管男孩女孩都喜欢和他玩在一起,享受他春风化雨一般的同学之谊。十岁,不大不小的年纪,对很多事情不大懂得,却也不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在那样敏感的年纪,他的父亲离世,不久母亲改嫁。所谓的继父是父亲亲如兄弟的朋友,起初对他也是好的,但始终逾越不过那份清浅却清晰的疏离。酒后的拳脚相加,稍有言语不和就是耳光成了家常便饭。那时的他沉默,却满脸桀骜不驯俯视一切的表情。后来……后来他好像不那么孤单了,那个叫青稞的男孩如同天使的白色羽毛,无声无息柔和温暖的浸染成他生命里的一抹亮色。打架同伤,喝酒同醉,两个奇怪的生命体捆绑在一起,如同情人的拥抱,温暖却也不无伤痛。再后来又杀出一个裴语馨,那段日子让人不敢提起,好歹两个人都熬过来了,可是,死亡边缘两个人互换了灵魂了吗?青稞跳脱,夏天沉默。青稞有种千帆过尽还有兄弟的伤感喜悦,夏天深埋了一段情缘成为礼貌疏离的雪山山脉。青稞开始参与周家的生意,夏天只是安心的养伤。
周家!谁说起来都觉得触目惊心。周钺面对小女儿的临终托孤,青稞在周家必有一个坚实的位置。周钺历经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接着是小儿子离家出走,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无人,只能放权给大女婿欧阳正林和陆容博。他所依靠的青稞和夏天还太小,不能成事,先让欧阳正林和陆容博去斗个你死我活。当然,陆容博就是夏天的继父。
欧阳晴抚着额头,门口突然暗了下来。她抬头看见顾念扶着宁夏进来。几乎同一时间,她听到夏天衣袖的悉索声。她回头,夏天真的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只差奔上前去抱着宁夏,问她痛不痛了。他的手紧握成拳,克制着急促的呼吸。她看见他,眼睛酸胀,却不肯落泪,还得换上歉意的微笑,忙起身去帮忙,一边道歉一边叫医生先给宁夏检查。
顾念实在是不想说话,她深知自己下手的轻重。对于连个女生,颜面有失尊严有损,闹一闹无可厚非。可对于夏天,绝不会是什么大事情,他非得来医务室吗?他那样的公子哥怎么会轻易来学校的医务室?他家就没有专门的医生?
宁夏实在是怕了顾念那x光一样的眼神。那么敏锐的女孩,时时露出审判的眼神,宁夏在顾念的眼睛里看不到相信,更看不到希望。那样的眼神,宁夏见过,所以觉得很痛心。
宁夏自然是没见过欧阳晴这种转变,一时脑袋空白,还一个劲儿的说:“没关系,不是你们的错。”
顾念翻白眼,似在自语,“是啊宁夏,我看你就是太虚…没有站稳,谁也没错的。”
她把“太虚”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中间恰到好处的停了一下,让人正好可以把那个“假”字嵌进去。
欧阳晴没有计较,甚至还给顾念道歉。顾念不以为然,说:“别啊,受不起。”脑袋里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那么骄傲的公主怎么突然就谦和礼貌了?她是傻了吗,还是当顾念傻啊?
宁夏轻轻拉了顾念一下,顾念不说话,给宁夏清洗脸上的擦伤,用碘酒棉球消毒的时候,她还提醒说:“我知道你不怕痛。但这个有点刺痛,忍着点,我很快。”
果然很快,一看就是经常处理这种伤口的人。宁夏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手紧紧的攥着衣角。顾念看着她,对她这个表情深有感触。原来不是不痛,是痛到死也只有忍着。
夏天已经别过脸去,他怕别人看见他眼里的不忍。他在酒店见到宁夏的时候,不是没有惊讶 ,只是他还分不清她是谁。他心里的人,三年前就无情的离开了。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眉目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眼睛太过明亮,亮得没有人可以忽视她的身份,谁都无法代替。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够他把所有的思绪整理一遍,找回生存的契机。可是宁夏出现了,让他想起过往,逼他认清现实。
顾念送宁夏去拍片子,然后翻出帆布包包里所有的钱,不过是些零钱。她每晚在酒吧推销酒水的提成不少,但一出酒吧的门,她就把整钱都存进了银行。她揣着那一点零钱,飞扬在街道或者校园,从来没有觉得别扭和不安。她给宁夏倒了杯水,然后说:“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她向来雷厉风行,十分钟就回来了,然后拿过药单去划价缴费。宁夏的脚打着石膏,又重又丑,跟她清瘦的身板极不协调。顾念看着就笑了。宁夏也跟着笑了,说:“我回去一定坐在镜子前,好好看看自己,给自己画一张自画像,以示纪念。”说完就掏出笔在石膏脚上画了三只蝴蝶和一片小花儿,顺便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她把笔递给顾念,然后看看自己的脚,再看看顾念。顾念呵呵一笑,在她的石膏脚上签了名字。
他们去上最后两节课,只有坐在最后面。刚坐下就有人把书还给他们,还一脸友爱的表情。顾念讪讪一笑,说了谢谢,然后跑去问老师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老师白她一眼,让补张假条就行,然后大为光火的说:“以后离那个霸王远一点。”
顾念脑袋转的快,知道已经有人善后了,从上到下的都清理顺畅了。这把火来的莫名,去的更快。她乐呵呵的道歉“老师,我们不懂事,您多担待,您的至理名言我都记住了。”
她顺便从旁边的学姐那里要了两张假条,内容填写好,签了自己的大名,又去找宁夏签字。完了拿给老师,看着他批了,才回教室去。
她比一般女孩走路要快,甚至比一般男孩子都要快,快到脚直接伸到别人的脚底下去,害得别人摔得狼狈不堪。她一愣,转身就跑,胳膊却被人钳制住了。她回头,看见青稞的大脸,顿时镇定下来,说:“青大少爷,何必行此大礼啊?”
青稞一脸“懒得理你”的表情,将她扔到一边,进了教室,直奔夏天而去。经过宁夏旁边时不忘多看了两眼宁夏的石膏脚,却看不见她深埋在双臂间的脸。他再看看夏天,也趴在课桌上。他过去坐下,说:“怎么还一个德行啊?”
夏天抬起头看他,说:“没什么事情,来干什么?”
青稞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陆先生已经知道了,晚上铁定训你。”
夏天不以为然,也再不搭话。
青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孩子一般,“没事,我会去处理的。”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顾念,顾念东张西望装不知道。他走过去,俯身过来,嘴巴都要贴到顾念的脸上了,他别有深意的说:“小样儿,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顾念撇撇嘴,显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她在酒吧里混,这种故作轻狂她见的太多了。青稞冷笑一声,被她激的非得轻薄她一下不可,于是大着胆子去亲她的脸。顾念立刻用书遮住脸,青稞离的近,生生的亲在书上,沾了字迹的油墨。顾念早已恨的咬紧牙齿,却强了忍下来,就像青稞说的,以后再算账。青稞就像是通讯录里的一个黑名单,自此封杀。
下午的课是顾念送宁夏去的教室,六点不到顾念又在画室外晃荡。美术专业课下课时间早,顾念的触角不可预知的深,提前来接她。把她送回宿舍,顺路买了晚饭,然后又匆匆的走了。可是毫无悬念,今天仍旧有人送了炖肘子过来。她大概还不习惯这里的一切,吃的比较少,便将那只炖的柔嫩香软入口即化的肘子留给顾念。顾念仍是一身酒气的回来,还给她带了瓶钙片。她美滋滋的吃完肘子,安然入睡。他们认识不久,顾念却很贪恋有人等她回来的温暖,仿佛是相依为命一般。
宁夏的脚不太方便,天天只有在宿舍画画。人物素描一张一张的挂在书桌前,看一看画的最多的就是罗然。她很想念她,好几次都认错人,以为是罗然来找她了。罗然,那个沉默却努力的女孩子,他们曾经一起去爬山,回来以后,她画画,罗然写成文字。罗然总是默默努力,身边还是遇到些贵人。经过老师的介绍,她发过不少“豆腐块儿”,顺带着宁夏的画,两个女孩子很早就开始赚取生活费。
她就这么困着,什么也做不了。她在京山没有认识的人,想要去查一下母亲的下落,目前没没什么可能。罗然不再,她也找不到商量的人。她只能消极的乐观着,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