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似乎变得热闹了,罗芳菲走后陈朗就来了。坐在徐卓然的床边,眼里意思淡淡的哀伤,“看来是认真的,如果你母亲这个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跳起来给她一拳,像打我那样?”
徐卓然苦笑。或许不会打在她母亲身上,可是一定会有人受伤的。即使病房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他的世界就此安静,安静的只剩下一张小小的温柔的笑脸。他的目光落在别处,脸上的表情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那样的表情让人很难受。陈朗看的懂,他快三十六,但也经历过为爱而苦的年纪。宁夏经常在夏天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或许他们本来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在时光交错的瞬间被摔进了这里,所以即使努力仍然不适应。宁夏轻轻扯了一下夏天的衣袖,轻声说:“我们回去。”
夏天推她出了病房,“要从出去走走吗?”
“好啊。”她的声音柔柔的,十分的乖巧。
夏天轻声的说:“你会不会一直走不出来?”
如果她沉浸这段悲伤里,他该怎么办?
她没说话,一直到医院的花园里,她停在长椅边,让夏天坐下。他实在是高了些,她走在他身边,得仰望着他,连这样坐着,她还是要抬高下巴才能看见他的脸。她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摸了摸他皱巴巴的剑眉,“我让你难过了吗,为了我常常这样皱着眉头?”
夏天害怕她这样子,他宁愿她疯狂的报复、胡闹、难缠……他握住她的手,“会一直带着这种情绪吗?”
她摇头,“不会的,以前我太依赖罗然,觉得罗然对我不好,我就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可是罗然走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你知道吗?在徐卓然昏迷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她风云变幻的表情,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她的世界只有罗然,就如同他的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青稞。他任何劝她的话语都苍白无力,只有一刻不离的陪伴,如同她对他说“我奉陪到底!”
她会握着他的手,“罗然给我留了封信,除了道歉,就是在说她没能守住的幸福。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如果得照顾徐卓然。我突然明白,我任性、自大、自私、只知道索取,从来没有为爱我的人做过任何事情……”
“宁夏,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够多了。”他不忍听她说下去。
她笑,“所以,我会好好的,会珍惜……爱我的人!”
她看着他,眼睛里盈满泪光。他心疼的看着她,长大了,可是代价是失去她生命里重要的那个人。他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温柔的落下一吻。“宁夏,你说过奉陪到底,那也是我在心里对你说过千百次的话。我们彼此都不要放手。”
她的眼泪滑落,扑进他怀里,“夏天,我们说好的。”
说好的,所以不能丢下对方,即使有一天不爱了,也要负责到底,知道彼此都整理好情绪重新面对人生。可是他们的人生如此狭窄,进进出出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只容的下那几个人,谁离开了都如同生生剥离,血肉模糊。
徐卓然回过头,看到陈朗还在,手里翻看着一本言情小说。
感受到徐卓然投来的目光,陈朗扬起笑脸,炫耀的似的说:“看吗?你老婆写的书。”徐卓然的眼里终于有一丝光。
陈朗看着他陌生的表情,“你从没看过?”
“她不让我看,求我答应她,不要去看。”
陈朗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她真的很爱你。”他是出版社的老板,会亲自处理的书不少,即使没有足够的时间,也会看大纲,或者看选段。她第一次看到罗然的书的简介,深藏在内心的伤痛被翻出来。在深深的黑夜,他对着夜空自言自语,“原来有人爱过,也有人懂得。”仿佛找到一个朋友,可以安心的说说话。以后他会抽时间看罗然的每一本书,到后来直接打理的罗然的书。关于爱情,关于思念,太过刻骨铭心。在那份爱情里面,少女的心卑微的纠结着。她不让他看,不想他看见她的爱曾经那么辛苦,她只愿意把最好的留给他。
徐卓然伸手来拿书。陈朗立刻收了回去,笑着说:“你心里有答案的,遵守对她的承诺,即使她现在不身边。”
徐卓然眼睛里又出现了浓的化不开的忧伤。或许她对他的那份心一开始就是无望的。他离开秀水的时候,办理为她举办了欢送会,唯独她不在场。可是来接他的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他从车窗里看到她站在山梁上为他送行,手里抱着一大把红花。她总是淡淡的,迅猛横向发展的身材塞在宽大的衣衫里,默默的行走在校园里。他叫司机停车,站在路边看着她。她好像在笑,朝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花束。他在山下大声的喊:“罗然,谢谢你。”然后罗然站着没动,或许哭了,那丫头默默里哭累的时候身体僵硬,像尊石像。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她躲的远远的,可是他出事了,她跑的比谁都快。乡下的孩子脾气火爆性子野,动不动就要骂娘。他天生骄傲,自然不肯受侮辱,所以打架是常有的事情。每次受伤,她都在他身边。他觉得她烦,可没看见她也很生气。他的脾气怪,打死也不承认喜欢她。她卑微的喜欢他,还要照顾他的脾气,没少受委屈。或许开始写小说后,那种情绪才找到出口。她不肯让他看,是不愿意他看见她的委屈。
他说:“我就从没听过她的话,所以才走到今天。”
他扑过来,一把拽住书,死不放手的架势。
陈朗一手扶着他的胳膊,把他弄回病床,把书往他怀里一送。“看吧,看看她是怎样爱你的,看看她为你独守孤城。”
他急迫的翻开书,一个字也不肯放过。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如水般的静静流淌而过,从花灯初上,到夜深人静,冷清的病房里是徐卓然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书看不到一半,换了江湖,女主角活泼坚韧。那不是罗然,那是采集的别人的故事。只是长居深山长发披垂的医仙站在武林盛会的外面,对那活泼的小师妹淡淡的说:“师傅飞鸽传书给我,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然后转身离开。
徐卓然的某根神经被触痛。他得了第一名,站在讲台上接受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膜拜,她却默默转身,走得远远的。元旦晚会上,他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王子,她隐没在黑暗中,安静的关注着他。或许他离开之后,她的表情更加淡,从此远离的青春年少的缤纷绚丽。那个沉默的安静的淡淡的女孩,在他的生命里如水般流淌而过,滋润着他干涸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