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二一大早的天河区看守所接待处挤了三个男人在吵吵闹闹的。
看守所的值班辅警王东海昨晚一晚没睡,这会儿正被吵得头晕,索性把人都赶了出去:“一大早都给我消停一会!有什么冤情一会等我们的援助律师来了再说,你们如果在这里面待得不舒服的话,那现在,马上,都给我出去等着!”
为首的中年男人本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本来就胆小怕事,这么被一脸凶相的辅警吼一下,生怕人家一不开心就把他们全部拘留起来,吓得慌里慌张地跟身后那两个跟着的兄弟说:“咱们出去等着,出去等着!”
于是三个人乱七八糟地蹲在看守所外面的空地上。
看守所的地址在很偏僻的地方,许萧肖来上班时还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这几个人,生怕是过来这边闹事的。不过看了半天,那几个人也没什么动静,她就松了一口气放心去上班了。
她这天穿了一身悠闲的银色西装,修身的西装长裤衬得她一米六八的好身材更加的挺拔。她背着装着平板电脑的双肩包穿过这几个男人,忍受着他们不加修饰的强烈的目光径自走进看守所的大门。
许萧肖那瞬间宛如走红毯的明星接受着粉丝的追捧一样,她心里其实有点暗爽:这些男人,就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大美女!
结果这几个确实平时没什么机会见美女的男人们盯着她的背影嘀咕了半天,都在交头接耳说这个城市男人长得可真帅。
不过这话幸好自傲的许大美女没听见,不过听见也没差,她平时也习惯别人叫帅哥了。
其实不怪这些个男人以为许萧肖是男的,着实是因为许萧肖的外表真的有点男相的样子,浓眉大眼,虽是瓜子脸却一脸正相,再加上她一直懒得打理头发,总是把头发剪得跟男生一样短短的,所以如果不认真看,多半人第一次见面都会把她当做是长得有点像女生的男人。
许萧肖前脚刚走进办公室,王东海后脚就跟着进来:“许律师,早呀,今天儿穿得这么帅呢!”
许萧肖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由人民法院临时调派过来的看守所派驻值班的援助律师,主要职责是为犯罪嫌疑人、刑事被告人提供法律咨询,转交法律援助申请等法律帮助的。
看守所里有一间专给值班律师办公用的房间。
她一般一三五在这里办公,二四就回援助中心,严格按照排班表上班。
许萧肖性格开朗,平时都是跟这里的称兄道弟的,倒真的没几个把她当做女孩子看待。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三文治:“我哪天穿得不帅呀?”
王东海:“是是是,我们所里最帅就属你了,说正经事哈,刚进来时看见那几个农民工没?”
许萧肖点点头:“看见了,怎么回事?”
“哎,今早上派出所那边扣过来一个在工地上做小工的小伙子,说被包工头抓住在工地上盗窃了好些钢材去倒卖,金额很大,估计还不止一两次,是个惯偷。”
许萧肖想了想:“证据确凿了吗?”
王东海:“确凿了,不止那包工头当场抓住了人,事后调监控,也确定了就是那小子偷的钢材,而且是多次作案,性质挺恶劣的。”
许萧肖不解地问:“那还有什么问题?直接把人拘起来不得了?”
王东海叹口气:“这人是拘起来了,不过他外面那几个老乡说那孩子未成年,要给他申请约见值班律师。”
“那小孩多大?”
王东海回忆了一下说:“身份证上面写着的是17岁,但我看那小子瘦不拉几的样子,顶多14、15岁。”
许萧肖失笑:“老王同志,你应该跟他那些老乡解释清楚已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盗窃,是需要负刑事责任的,数额较大的,需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设或者管制的。虽然看起来未满16岁,那也不能就当做他未满16岁吧?!”
王东海被怼了一下,有点不开心,心想怎么说得他一个辅警好像不懂法似的,他撇了撇嘴说:“哎哎哎,许律师,可不是我没跟他们解释,这事嘛,还真有点乱...”
他嫌站着有点累,索性坐在许萧肖对面的位置上继续说:“外面有个带头的大哥说是那小子的远房表舅,一听说要把那小子拘留起来,急得不得了,带着自己两个兄弟就跟着过来了,他告诉我说那小子今年实际才14岁,身份证是假的,是介绍工作给他们的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弄的,而且他怕我们不信,还让那小子老家的人拍了他的户口薄发过来,我一瞧,好家伙,那小子真的才14岁。现在那三个人还守在外面呢,一大早就吵吵着未满16岁不用坐牢,非得让我们调查清楚把人放出去。许律师,你说这事怎么搞嘛?”
许萧肖对这种事情很是无语:“真才14岁又怎么了?14岁的孩子如果不是脑袋有问题的,基本都已经具备是非对错的分辨能力了,认为年龄小就可以随便干坏事还不用负责任,亏他们想得美。”
王东海在一边连连点头:“是是是...”,那态度莫名的谦卑。
许萧肖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说话确实有点冲了,她跟王东海道歉:“东哥不好意思哈,我语气不好,您别介意,您不是不知道规矩,犯罪嫌疑人要约见值班律师的话,直接走流程,约见面时间就成,可我到现在也没有收到所里发给我的约见通知,不能那外面的人吵一下就把责任推给我吧。”
不过她想了想继续说:“不过,如果你说那犯罪嫌疑人是个小孩的话,也有可能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如这样吧,你先让他那个表舅进来,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王东海就等她这句话,他站了起来:“那行,我这就去把那大哥请进来。”
说完出门请人去了。
没过一会,一个中年男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推门走了进来,门都没敲,许萧肖压住自己的不快,出于礼貌性的过来迎接他并且做了个自我介绍:“您好,我是这里的值班律师许萧肖,怎么称呼您?”
那中年男人显然没想到刚还在讨论的“帅哥”竟然是名律师,他结结巴巴地说:“许律师,你好,你好,我叫黄大发。”
“黄先生,请坐!”许萧肖侧了侧身,给他搬过来一把凳子,她的这个办公室跟那些高大上的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根本没法比,人家那是高楼大厦、金碧辉煌,她这儿简陋得连个沙发都没有。
中年男人见那大律师亲自给他搬凳子,简直受宠若惊,忙伸手接过凳子,然后一屁股坐下去了,一大早折腾到现在,他也实在是累坏了。
许萧肖自己也坐了下来,她打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然后跟那男人说:“您好,听王警官说您是今天被拘留的一名盗窃嫌疑人的表舅,您现在方便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
中年男人紧张得满头是汗,他抬手擦了一把才说话:“好的好的,我,我是年前带着我那个远房表侄子过来这边的工地上做小工的,他平时胆子很小的,不敢做什么违法的事的,昨天我们下工回宿舍睡觉,他半夜说想出去网吧上上网,我心想小年轻嘛不影响工作偶尔出去玩玩也可以嘛,我就同意了,谁知今天一大早到了工地,我们的包工头把我那表侄子给绑起来了,他说那小子昨晚偷偷到工地上盗了好多材料出去倒卖了,被他当场抓住,还报警把他给抓走了...我这也是急,所以就跟着过来了。”
许萧肖耐心地听他说完,才跟他说:“可是听我们的警察同志说已经调了监控,确定就是他偷的东西,盗窃贵重物品超过一定金额的被拘留是很正常的。”
男人急得不得了:“不是的,许律师,那个我的表侄子平时很胆小的,他一个人肯定是不敢做这种事情的,肯定是有人教唆他的...”
许萧肖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许律师,不好意思,我,我有点激动了,您是不知道,那孩子命苦得很,家里就剩个奶奶了,前几年他奶奶又得了重病,他一个孩子家家的,书都没得读,去年我出来找活儿干,他听说了,非得跟着我出来,说要赚钱给奶奶治病,如果...如果真是他偷的,那肯定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奶奶那病急着治。所以我就想帮帮他,我没钱请那些律师,他们就告诉我说这里有免费的律师会帮助我们的。”
许萧肖听完觉得那孩子确实还挺惨的,她问那男人:“是的,所有进所的犯罪嫌疑人以及被告人都是有权可以约见值班律师来寻求帮助的,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们。我刚听说那孩子的年龄还很小,这么小的孩子到工地上打工,他的家里人会放心吗?”
男人坐立不安:“那个,我本来是不肯的,结果那介绍我们出来的人说那孩子挺机灵的,而且要的工钱被别人少,所以才带他出来的,那人还给他弄了个假身份证。”
他停了停,又说:“许律师,那孩子还那么小,如果被抓去坐牢,出来就毁了,我听别人说,未满16岁的未成年人不用坐牢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让他奶奶给我拍了他的户口薄过来,您看,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确实未成年了?”
说完,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递给许萧肖看。
许萧肖接了过来,那手机上拍得模模糊糊,但还是可以看清上面的字:
姓名:黄武庚
关系:孙子
出生年月日:2017.5.25
文化程度:小学
许萧肖看完后把手机还给了他:“我现在还没办法具体回复您这个问题,因为这里面涉及了很多东西,但唯一确定的是,如果您的表侄子真的盗窃了东西的话,那无论他真实年龄是多少,他都必须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但鉴于他年龄较小的原因,我作为援助律师,一定会全力帮助他的,所以您可以放心!”
“还有一点需要跟您说明,由于需要帮助的是位未成人,依法来说,是需要他本人或者他的近亲家属才能申请法律援助的,这必须他本人知情才行,毕竟他本人没有通知约见我。如果可以,最好让他写个书面的法律帮助申请表或者跟管教做个口头申请也可以,这样我们才好走流程。”
许萧肖说完,从桌子上抽出一张表格递给他,正是一张法律帮助申请表。
中年男人急忙双手接了过来:“好的好的,我一定跟他说,那个许律师,他肯定是要帮助的。”
许萧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过黄先生您也不用太着急,这个属于刑事案件,基本是没那么快判刑下来的,我们还有时间的。”
中年男人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既然人律师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没问题了。
于是他站起身,准备告辞回工地上开工去了,已经耽误了一个早上的时间,下午可不能再耽搁了。
许萧肖把他送到门口,顺便跟他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查的或者需要您协助的事情,可能会常常麻烦到您。”
中年男人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是我麻烦了律师你才对,感谢你了。”
最后客客气气地走了。
一旁的王东海已经跟来上早班的同事做好交接工作,这会儿正准备下班回家补觉。
他看许萧肖与那大哥客客气气地交换手机号码,便凑上去问许萧肖:“怎么样了?”
许萧肖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回他说:“还是得见见那小孩本人才行,得确认他是否需要援助,那位大哥不是他的直属亲人,没法代替他本人申请法律援助。”
王东海今早有听过那三个人说起那小孩的家里,据说是没父没母,就剩一个年迈的奶奶。他想了想,觉得还挺心酸:“哎...这叫什么事嘛。”
许萧肖不跟他废话了,赶他回家睡觉之后,自己在办公室里整理了一下相关的资料,她准备去看看那个孩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