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庄,如今,我的身份是一名罪犯。
“现判决如下:被告人,孟庄,有组织犯罪、走私罪、行贿罪、破坏公共秩序罪罪名成立,处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当法官宣读完判决书时,我的内心毫无波澜,平静的接受了意料之中的结局。
根据《罪犯惩处条例》,我将会被送往遥远的异星监狱执行刑罚,3065年的地球本土已不再设置任何监狱,短期刑罚由看守所就近执行,而三年以上的刑期,一律到异星劳动改造。
签署完自愿认罪认罚书,经过一系列疾病检查,3065年7月26日,我被押解上开往异星的太空运输船。
透过囚房的玻璃窗,我看见地球逐渐变成一个蓝色的小圆点,点点星光在宇宙中闪烁,美丽的世界啊,我就要离开你了。
无期徒刑,哪怕我在监狱里表现的再好,减刑下来最低刑期也是三十五年,和终身监禁有什么区别。但是,我得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该死上司!怎么才能联络上你!一旦到了异星,动辄上百万光年的距离,罪犯绝无越狱逃回地球的可能性。
没有了日出日落,我难以判断日期,只好每隔上三顿饭,在软包墙上用指甲划出一道痕迹,画出七十五条时,飞船降落了。
我和成排的罪犯走下飞船,负责押解的法警将我们移交给驻守本地的监狱。
带队的监狱工作人员和执行法官互相寒暄几句后,飞船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消失在天际。
天上,有太阳。四周,是茂密的丛林。远处,有高山。似乎,看起来和地球差不多。按照时间推算,地球上的时间应该是秋天才对,可这里草木茂盛的像春天。
“集合!站队!你们这群贱人!狗娘养的,十人一排,站好。”
一名身着惩教署高级制服的彪形大汉朝我们咆哮道,他一脚脚将我们踢成稀稀拉拉的队伍,手中的防爆棍打在一些不肯听话的家伙身上,队伍才勉强有了集合的样子。
他适度的表示了些许满意后,站到吉普车后座上,说:“首先,欢迎各位来到这里,这颗资源丰富又美丽的尼布楚。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巴克斯,尼布楚惩教署第五监区副监狱长,现在,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服从!服从!还是服从!不怕死的家伙,现在就可以离开队伍,我保证不会在你们背后射出一颗子弹。”
巴克斯说完,静静看着队伍,他的下属仿佛在配合他的开场白,纷纷抬高枪口,不再对着我们。
八百多号犯人,难免有人蠢蠢欲动,可没人愿意当第一个。
“你们这群懦夫!蠢货!没有一个人想要自由吗?还是都想在那该死的矿山里当一辈子的下贱矿工吗?”巴克斯指着远处灰蒙蒙的矿山,静默了一会,又说道:“你们可以再多一些违抗法律的精神,我期待,看到有一天,你们自愿接受某种号召,去违抗更大的法律,那一刻,将决定一切,决定你们一生的命运。既然你们选择沉默,那么,老老实实进矿山吧,劳动是治疗恶毒、恶习、无聊的良药。”
巴克斯失望的咆哮道,这是个疯子。
“所有人,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犯了什么罪,统统给我跑步回监狱,掉队的,没有一滴水喝,面包渣滓也不会有。”
“前进!”
我们跟随车队,排成一列朝离停机坪几公里外的矿山里跑去。巨大的山体表面没有植被,远远看着,像一头黑色巨兽趴在那里,山间星罗棋布的瞭望塔可以确保无任何射击死角,几十栋高大的建筑群坐落在半山腰,那是监区的营房。
我们默默的迈着步子朝监狱跑去,幸运的是,掉队的人没有挨鞭子。在巴克斯离开队伍后,一名级别稍低的分监区长接管了我们。
我们依次排队,登记,分监区长给每个人编号,发放囚服和生活用具,最后带上有定位功能的脚环。
我的编号是090336。
分监区长看起来可比巴克斯和蔼多了,他说:“每天,早晨八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是集合时间。按照编号,从0到9,你们每十人一个小组,必须无条件服从各自组长的指令。下面,回自己的囚室。”
组长由监狱在表现良好的老罪犯里面挑选,负责小组的日常管理。我的组长是名年迈的黑人,当我和其他九个罪犯走进囚室时,他背对着我们,正朝向窗户,在祷告。
现在,他是我们的上帝。分监区长说,组长的评价将是我们减刑得分的重要依据,这意味着组长便是监狱那柄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人胆敢上去干扰他,我们只好安静的等待着。
十几分钟后,黑人转过身来,面容虔诚的如同圣徒,说:“我无意与各位成为生死仇敌,但我们相遇在这里,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活着,早日回到家乡。那么,让我们和平共处接下来的日子。”
停顿一会儿,他补充道:“不要打架斗殴,不要试图逃跑,完成每天的工作,可以让你有足够果腹的食物和可能减刑的机会。”
“那么,我们的工作是什么呢?”有人问。
“挖矿,不停地挖矿。”黑人向我们伸出他充满茧子的双手,做出一个挖掘的动作。
“什么矿?”提问者追问道。
“一种蓝色的矿石。”黑人接着用警告的语气说:“别问我那是什么矿,为什么挖矿,你只需要服从指令,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好奇心,可是会害死人的。”
全体人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但老黑人还是给我们讲了许多监狱的规矩。最核心的两条,一是绝对无条件服从工作人员的指令,二是努力挖矿。
接下来的一周,监狱工作人员把我们这批新来的罪犯单独集中到一起,进行队列训练。整个监区有3个分监区,每个分监区按照人数划分成不同的大队,大队下辖若干个像我们这样的小组。
在大部分人挨过巴克斯的棍棒后,我们才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讲话会喊报告,就餐会排队,集合不再交头接耳,走起路来有了几分他部下的样子。
惩教署是除了军警以外第三类合法持有武器的公务人员,某种程度上看,他们是一只没有穿军装的部队。因此,连带着我们,也被按照部队的方式管理。
这天清晨,我们集合到操场上,巴克斯仍旧站在他那台吉普车后座,高声的说道:“渣滓们,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爽不爽?哼哼,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你们会无比怀念这些天,排好队,到后勤处每人领工具,给老子进矿山!”
后勤处的工作人员给我们派发了一双手套、一把铁锹、一个背篓,简陋的工具会成为我们赖以生存的保障,随后我们宛如一条被巨兽吞进肚子的长蛇进入矿山内部。
这里面,灯火通明,四周是荷枪实弹的惩教署人员,每个罪犯都在用铁锹努力的挖掘。
我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吗?我问自己。
“336,不要发呆了,要想吃上午餐,尽早开始干活,鉴于你们刚来,上面给你们每次五公斤的蓝晶矿任务,完不成,只有饿肚子咯。”老黑人好心的提心道,经过几天的接触,老黑人并不如意想中的那么难以相处。
他已经拿着铁锹已经开始干活了,老囚犯的任务是十公斤,足足是我们的一倍。当然,他完全可以从我们的挖掘量里强行拿走一部分,但老黑人是个虔诚的宗教徒,作为一名教徒,他为什么会犯罪?为什么会送到这里来呢?
好吧,为了不挨饿,为了填饱肚子,我学着老黑人,一下下开始挖掘。黢黑的未知名泥土下埋藏着蓝色的矿石,我们并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只知道用铁锹挖出泥土,小心翼翼的将蓝晶石一点点刨出来,足量且品质较高的矿石可以拿到后勤处换取饭票。
挖出第一块拳头大小的蓝晶石,我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着,这东西有什么用呢?若真有大用处,何必叫我们这些罪犯来磨洋工,改为机械化施工,速度不是人工可以企及的。
唉,别管那么多了,我把蓝晶石扔进背篓,继续卖力的干着,大约干了一个多小时后,一些罪犯停下来休息,有的竟然掏出了香烟,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惩教署的人视而不见。
“别奇怪,你如果想抽烟,二十公斤蓝晶矿可以换来两三支。”
老黑人头也不抬的说道。
“组长,这不是违规吗?我记得监狱守则里烟也属于违禁品吧。”我疑惑道。
“十年前,我刚来,每天的定量是四十公斤,很多人完不成,消极怠工。法不责众的道理懂吗?即使体罚、枪毙也不管用,不知谁想出这么个办法,减少任务量,如果你想要方便面、香烟、比伙食更好的东西,用蓝晶矿来换,然后蓝晶矿的产量一下子就上去了,巴克斯靠这个门道,给自己捞了不少外水呢。”
老黑人砸吧砸吧嘴说:“想吃鸡腿吗?五十公斤换一个,我可是很久没有吃上啦,老了体力跟不上,再卖力最多能换一包方便面改善改善口味。”
我苦笑着,初来乍到,五公斤的量能完成就不错了,挖矿既要体力又要看运气,每个人事先按照上面划分的区域挖掘,不得私自越界,矿石的产出量摆在那。
孟庄,哪怕是无期徒刑,你也要活下去,不要招惹是非,多用脑瓜子。我这样告诉自己,不顾已经起了血泡的双手,努力挥舞着铁锹,其余九个家伙干干停停,照他们的进度,午饭很有可能饿肚子。
很快,我的背篓已经装了一小半,不比老黑人慢多少。
中午,我成功的凭借劳动换取来一顿午餐,竟然有荤腥,不少没完成任务的家伙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狼吞虎咽。
饭堂里,巴克斯又来训话了,对我们的进度很不满意,他指着蹲在门口饥肠辘辘的那群人,吼道:“一群懒鬼,想吃吗?想吃就干活啊,谁要是眼红,现在就可以去挖,挖的越多,你们可以吃的越好,食堂关门前,你们还有一个小时去弥补剩下的量。”
不少家伙抄起铁锹背上背篓奔向矿山,用餐时间可没有界线之说,自由挖掘,完全可以去那些产量高的地方,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门口,仍然蹲着一群人,是老人、妇女,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了,巴克斯皱着眉头叫来勤务官。”
一名属下跑过来敬礼,说:“长官。”
“给他们每人一个馒头一碗汤,让工程处每天对这些人统计数量时酌情考虑,老人、妇女,可以得到优待。我可不想在任期内有饿死鬼,只要懒死鬼,不要饿死鬼!”
“是,长官。”
暴君巴克斯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嘛。
整所监狱的罪犯中,男女老少皆有,总人数万余人,由驻扎在监狱的一千多惩教署防暴队看押,除了失去自由和高度集体化的生活,实际上和工厂做工的工人没多大区别。当然,前提是听话,监狱不会无缘无故体罚罪犯。
食堂的伙食不算太差,远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
慢慢的,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老黑人也熟络起来,他叫克里斯,据说,他还有五年刑满释放。他想安稳的度过这段时间,没有狱霸牢头的作风,他既不行使组长的权利强行拿走我们辛苦挖来的矿石,也不向上级打我们的小报告。正如他说的,我们无冤无仇,大家和平共处就好了。
像这样爱好和平的教徒份子,我问他犯了什么罪进来,才得知克里斯原本是个货车司机,一不小心将一辆满载乘客的大巴车撞下悬崖,导致一车人见了上帝,被判了十五年。
克里斯说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他回去,他拼命挖矿,攒减刑的积分,为的是早日回家。
“积累满五百公斤蓝晶矿,能和地球上的家人进行一次十分钟的星际通话,上次我给妻子打过去时,正好是儿子的生日呢,我打算再多挖点,好好看看他们。”
老黑人一铲铲挖着,眼中充满着希望。
我很羡慕他,像我这样的无期徒刑份子,真的要终老于此吗?我很茫然。苟活着,意义又在哪里?
知道我是无期徒刑后,克里斯经常开导我:“你们东方人不是有句谚语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句古诗,我记得好像是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万一赶上新任总统大赦,或者给你减到三十五年,有生之年,你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我苦笑着说:“三十五年,等我出去后快70岁了,多半也会流浪街头吧,肚子都很难填不饱啦。”
“别悲观,336,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安慰并不能让我提起多少信心。
随着我们这批犯人的加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期,基本上都能完成挖掘任务,挖矿进度快了许多,原本碗口型的矿山被挖出一条条矿洞,上万名矿工好似钻进去的蚂蚁一样辛勤耕耘,然后再背出成吨的矿石。由于新挖出的矿洞需要加固,巴克斯安排我们进行休整。
休整可不是躺在床上休息,他给我们安排了“精心准备”的训练。
每天,早起五公里,然后是体能、队列训练。除了这些,居然还有一部分老罪犯跟着他的部下一起进行训练,比如棍盾术,没有实弹的射击教学,这令我感到惊讶,一群罪犯,学这些干什么?难道监狱不怕我们集体暴动吗?
我问克里斯,他说:“在遥远的丛林之外,并不是只有人类的存在,还有尼布楚本土的原生异族人,他们对人类占领的地盘和资源虎视眈眈。经过上百年的斗争,他们已经学会了游击战术。而尼布楚驻扎的人类军队守成已经相当困难了,像我们这样用来挖矿的监狱,多达上百所,监狱管理局才给各个监狱配发了武器,监狱既要看守罪犯,又要防备异族人的偷袭,他们不得不依靠犯人来管理犯人,甚至参与日常的驻守巡逻。”
“所以巴克斯把我们视为他自己的炮灰部队,怪不得这所监狱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还有一个原因。”老黑人用铁锹在地上画了个草图,指着它说:“你看,第五监狱地处尼布楚大陆的最南端,监狱的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北方是方圆千里的沙漠,东西两边是茂密的丛林,丛林里的野兽让人类几乎无法生存,丛林外则隔着异族人。监狱并不怕我们逃跑,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有许多逃跑后又回来的犯人已经验证了真实性。”
第一批犯人集训完毕,我们的小组被编在第二批,主要练习盾牌防御和刀剑砍杀,都是些木质的道具。在重机枪的监督下,偷懒的家伙会被吊起来打,更多的人得不得用心学习教官的教学。
训练期间每天有加餐,几乎隔天供应鸡鸭鱼肉,这些在异星堪称美味的地球食物,全靠监狱不用上工的老年犯人养殖。体罚归体罚,饮食上,巴克斯对我们算的上优待。
两周的集训后,我们重新进入矿山,里面矿洞无数,为了不让进去的人迷路,每个矿洞上都标记好引导地图。
阳光已经无法照进矿道内,由于长期缺少阳光和新鲜空气的摄入,整天在暗无天日的矿洞内劳作,不少罪犯内心变得十分压抑。尤其是我们刚进来这批人,互相寻找借口打架斗殴成了他们发泄的方式。想想吧,每天除了挖矿还是挖矿,重复、单调、枯燥,在一群不安份的犯罪分子中,除了暴力,别无他选。
克里斯从不让我们几人参与进这种无聊的发泄,因为小组实行连坐制:一人犯错,全体扣分,组长加倍。
“等着看吧,孟,巴克斯会让他们有节目给大家表演的。”克里斯悠悠叹息着。
果不其然,那群打架的家伙被编成了一个单独的分队,大约有两百多人,每天晚餐结束后,我们在操场放风,而这群人开始表演,十公里负重跑是餐前开胃菜,蛙跳、俯卧撑、举圆木是小意思,分组练习肉搏让他们互相打的鼻青脸肿,有的甚至进了监区医院。
当打架斗殴率降到我们刚来的水平时,这种体罚似的训练才稍微好转。但看热闹的我们很不幸也被编进训练队伍,只是强度低了些,但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巴克斯无所不用其极的消耗我们多余的体力,不让我们有胡思乱想的空间和胡作非为的机会。
“妈妈的,老子是来当兵的还是服刑的?”有人不满的叫骂道。
回应他的,是冰冷而坚硬的防爆棍。
除了站岗和看押的工作人员,巴克斯也会让他的人跟我们一起进行对抗训练。当然,我们通常是惨败的那一方。开什么玩笑,要是让罪犯在一群久经训练参照军队模式管理的队伍身上占了便宜,很少露面的监狱长会首先会把巴克斯像囚犯一样吊起来打到吐血,再把他一降到底去扫厕所。
监狱驻扎了一个相当于乙级陆军步兵标准团的防暴队,由巴克斯任防暴队队长。监狱长还有几年退休回地球享清福了,不愿再多问闲事,从我们进来也没见过那个精瘦的糟老头子几面,所以巴克斯俨然成为监狱实际上的***。抛去罪犯中的老弱病残,假如给已经稍加训练的我们配发武器装备,巴克斯几乎拥有了一个师的兵力。
巴克斯爱好将这万余囚犯集中在一起,站成一个个百人方阵,而他站在专属的吉普座驾上,像检阅他的部下,吉普车缓缓开过队伍面前,我们在下面喊着口号,看起来杀意腾腾、气势恢宏。
在我几乎要接受白发苍茫于这所监狱的心态时,命运这个狗东西忽然张牙舞爪的显现出他狰狞的一面。我们明白了巴克斯为何像训练士兵一样训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