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客栈内,子涵眼眶红红的站在床边,她一夜未眠,昨晚小姐刚刚敷了药,包扎了伤口,便开始发烧,她与萧师哥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
昏昏沉沉中,陆夜茴觉得有一阵冰凉刺骨的感觉袭来,从四肢百骸蔓延向心脏,僵硬,麻痹,如在深澡泥潭中浮沉……
恍惚中,身子似乎突然脱离了那一阵难以忍受的冰寒,仿佛有人横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恍若踩踏在浮华的云端。周围一片迷迷茫茫,似幻似雾般,那双抱着她的手,却始终充满温暖的力量……
凉丝丝的和风拂过,空气中仿佛有新鲜的花草香气,冲散了心头那一丝纠结缠绕的曼珠沙华妖冶的气息。
冰寒渐渐褪去,身上终于有了些微的温度,从那双大手上传来的温暖,就像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平复了她四处乱窜的内息。
萧隐守在床边,一双深邃灵动如潭渊般的深眸中满含痛楚,他恨不得受伤的那个人是他。床很大,他发现,才不过半年未见,他的小师妹竟然变得如此的瘦弱。苍白失血的面容与乌黑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黑发如云雾般的散开在雪白的床褥上,像一匹上好的黑锦绸缎。
眉眼处依旧带着一丝倦淡,紧闭着双眼,娇嫩的面庞苍白如纸,漂亮的眉头紧皱,透出倔强和坚持,长长的睫毛在眼眶下形成一圈阴影。
昨晚凤飞楼一战以两败俱伤的惨剧收场,阎罗与李即硬碰硬受了重伤。经过昨晚一战,李即的这段隐秘私事就等于昭告天下了。
“萧师哥,守了一夜了,喝杯热茶吧,别等下小姐好了,你反而累病了。”子涵叫了小二送了一壶茶水上来,然后给萧隐斟了一杯热茶。
“萧师哥,那守在楼下的人怎么办?”子涵端着茶盏,有些欲言又止。那个名叫阎罗的绝艳男子,从昨晚开始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一身的血几乎染红了地面,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却好像恍然不知。
萧隐自然知道子涵说的是阎罗,刚刚举到唇边的手停顿了一下,清冷的眼眸中晕出一抹寒光,热茶还未到口中,白瓷的杯子便被他一掌捏碎,而后在子涵的惊呼中提步走出了屋子。
外头初秋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清晨,使院子里都蒙上了一层云上般的薄雾,竹叶在雨水的冲刷下沙沙作响,竹林边的人却再无欣赏这细雨蒙蒙中风景的雅致。
远处,天空瓦蓝一片,白云苍狗般变幻无常,青山隐隐秀绝,薄雾迢迢掩映在山间稍近处大片松林,波涛阵阵,送来了清冷松香的空气。
就在这一片山光田园当中,矗立着一道缥缈如仙的身影,秀颀温雅的身形。
萧隐负手立在竹林边,灵韵十足的眼眸里聚起了薄薄的寒冰。长长的睫毛下隐隐透出一抹疲倦的青色,闭上眼眸的他,面庞淡然宁静,隐忍而下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一身简雅白衣,衣袂随风飘扬,倦意沉重的深眸中不失灵动,顾盼间清丽绝俗,一举一动都宛若寒梅绽放的瞬间。
所以陆夜茴一直认为她的师哥是风华绝代、清雅如莲的翩翩少年,更是百年难遇的天人之姿。 自然是传闻中那个有着倾城之颜的逍遥王所比不上的。
“哎……”阎罗看着萧隐坚挺沉峻的背影,叹息中发出一声低微近乎呢喃的声音,惆怅寂寥得宛如大漠里的一轮孤罔的圆月。
阎罗很少有不笑的时候,受伤的时候笑,杀人的时候也笑,开心的时候笑,不开心的时候也笑。
但是现在他想笑却笑不出来。眸底看似平静得仿佛连风都拂不起涟漪的水面,却暗藏水波汹涌。神色寂寥而淡漠地看向远方,也许是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陌生又遥远。
萧隐玄黑的深眸半眯,细雨渐停后露出的光晖照在他雪白的面庞上,四处流转着丝丝的清绝,以及眸底深藏的一抹忧伤。
风柔柔地吹起他墨玉般的长发,随风飘荡,一双桃花眼细长而又湿润,浓重得像化不开墨汁。
风雨萧瑟,夹带着吹落了竹叶上的雨水,零零星星的落在二人的衣袍上。露水拂面,萧隐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清俊玄黑的深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一年前围攻雪柏宫,可是你们神月教所为?”萧隐的眼眸深邃莫测,却依旧带着一丝清丽的灵动,眸底是那种深不见底的幽黑,透出寒铁一般可怕的冷静凛冽。
他奔波了一年,深处蜀地的神月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阎罗痛苦的阖目继而又睁开,幽眸内流光婉转,宛如沉甸甸的乌金。忽然,脸上绽放一抹苍凉的笑容,淡淡地,有看透一切世界的苍凉和无法掩饰的自嘲。
“是!”
“你昨天救了我们,我今日不杀你,来日,我萧隐定血债血偿。”萧隐双手握拳,他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恨。更不可原谅的是,神月教居然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千里迢迢的去往帝都,欲杀害他的小师妹。
他的那个师父是个酒鬼,相当的不靠谱,他从小就是无上师祖带大的,自然对师祖的感情分外的深。他最感谢师父的,便是将陆夜茴带来了雪柏宫,成为他的小师妹,这才让他晦暗冰封的世界有了一丝的光。
萧隐思绪浓重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师祖仙逝后师父越发的颓废,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雪柏宫名存实亡。这一年来,他四处奔波,才找到神月教这条线索,才支撑着他不至于崩溃。当年火烧雪柏宫杀害无上师祖的那些身手诡异的异族黑衣人,便是出自神月教。
萧隐回到屋内的时候,陆夜茴还没有醒,昏迷中的她也很不安稳,一直梦靥般,喃喃地说着梦话。
“火……火……”这一年来,陆夜茴无数次的梦到那场大火,额头上的伤永远的留下了一道并不明显的疤痕。慈祥可亲的师祖,行踪不定且顽皮的师父,仙人般出尘的师哥好像都在那场大火中烟消云散。
唯一不变的是,师父依旧酗酒,并且比以往都厉害了,时常醉得一塌糊涂。
“我要去一趟蜀地,子涵,茴儿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萧隐担忧的看了看床上依旧陷在梦魇里无法自拔的夜茴,沉静的目光格外深远。
“萧师哥……”还未等子涵说完,萧隐的白色衣角已经消失在房门转角处。
萧隐站在客栈门口,面前是空荡荡的青石板姐,他微微的阖上眼皮,苍白的脸倦怠难掩,面容一如既往地清尘倦雅,浑身却带着一抹凄凉的冷意。
他一直是云一般洁净淡漠的清俊少年,明明可以是高山上风流回旋的白雪,云海中纵情脱俗的清风,根本不该一足踏入红尘。
不料,俗世红尘羁绊,从此泥潭深陷,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