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夜。
大秦皇城晋安城像往常一样热闹非常,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城南尽头方向一家小酒馆照常营业,门口招牌上“鱼龙酒馆”四个大字略显扎眼,这不是因为招牌字大,说道这里的门道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酒仙青衣李长林半醉半醒之间提下的这四个大字,二十年来这家酒馆也正是因为此才一直来来往往客人不断。
这不,今夜这家酒馆依然挤满了人,坐在门口角落一桌的大小二人显得极不显眼,似乎完全融入在这幽幽的环境里。
桌上一坛店里招牌竹叶青,两盘酱牛肉,再无旁物。
“师傅,今儿这牛肉怎的就要了两盘,往常不是你两盘我一盘嘛”。
少年郎声音不大不小的嗓音温纯又略显稚嫩,坐在少年对面的大叔眉眼间英武之气并没有被邋遢胡子、老旧青布衣服掩盖,他乐呵呵悠然道
“今儿的牛肉,为师是给自己要的,你的那份,得你自己想办法喽”。
“哦~,我知道了师傅,你还是因为昨天东房的张三娘泼的那盆冷水怀恨在心呐,可是师傅,那不是我的问题呀,我也没想到俺刚回来就看见你偷瞄三娘洗澡啊,一不小心喊出声来,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少年郎眼含热泪,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小手不经意间还在朝桌上牛肉使劲儿。眼瞅着马上计划得逞,谁知中年大叔一直防备着呢~啪的一声,一炳嫩绿色如意打在少年郎手上。
“哎呀,师傅”少年吃痛悻悻然缩回手。
晋安城里凉风习习,早已是初秋时节,官道尽头城楼下的灯火烨烨生辉,夹杂着兮兮溅落的雨点,颇有种宁静祥和之感,这边酒馆内的景象也是十分应景,俨然一幅和谐美好的乐业生活。然而这美好的时光却是百万将士抛洒鲜血换来的。
酒馆内这对活宝师徒收起了刚才的嬉闹,少年郎眼涵深邃,似痴痴又好似定住了一样,只是从头到脚看不到一丝暖意,眼中面上尽是无尽忧思。
对面落座的中年大叔此刻也不再弓腰大快朵颐的享受酱牛肉了,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官道尽头的城门,没人知道这对师徒怎的就突然深沉了起来。
酒馆内依旧热闹非常,老老少少的说着家常话,时不时还能听见小二吆喝的声音“酱牛肉二斤,清酒一瓶~得嘞~”。
良久,叶良安率先收回目光,低哑的声音道“师傅,你说入冬之前还会死好多好多人嘛”。
中年大叔早已经继续吃起来酱牛肉,抿了一大口竹叶青,砸吧砸吧嘴道
“死人嘛,年年都死的,但是今年恐怕有大动静喽,秦楚争霸已有多年,近些年来摩擦愈来愈大,为师看来,今年入冬前就会有场大战”
“沙场死人是为了什么,这一点为师明白,秦王政也明白,但是天下百姓不明白,有些人,生来就是要背负一切的,为师希望你体会人生行走江湖始保持本心,做好自己,切忌不要被任何人的想法左右,你就是你”
中年大叔眼帘微低,手微微后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而有些踌躇又有些霸气决然的眼神蔓延向城头。
酒馆依然热闹,但是酒馆内师徒二人的心绪此刻都不宁静。
叶良安用醇厚的嗓音轻轻哼唱着老秦人的民谣,脸色微红,摇头晃脑的看着颇为滑稽,而对面的中年大叔也早已一扫阴霾,畅饮着竹叶青,大块的吃着酱牛肉,仿佛刚才的一切是恍然如梦的幻觉,这对师徒向来如此。
“小二,再来两盘酱牛肉”。
“好嘞”
少年压抑着叫到“师傅,这回有我一盘了吧”
微红的脸蛋带着几分兴奋,酱牛肉的诱惑,谁能忍得住呢?
“有你的,怎么也不能饿到小良安啊,不过一会儿回家你得帮为师向三娘解释一下,为师真不是有意看她洗澡的,否则,这两盘酱牛肉怕是没有你的了”。
说话间,小二略带小跑的上来了两盘酱牛肉,嘴里吆喝到:“客官,慢用”。
少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拿起小手就抓向酱牛肉,囫囵吞枣般塞到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好说好说师傅,三娘昨天也就是意思一下,三娘对师傅你的想法你还不知道嘛,你只要开了金口,三娘立马跑来给我当师娘”。
“你个小兔崽子,不许胡说”。
说到这中年大叔明显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道:
“良安,当此大争之世,你作为我的徒弟,作为叶氏子弟,当有一番作为,而为师带你这十几年来,带你走遍了这原来七国的版图,时间冷暖,寒冬盛夏,你也都体验过,稻田里,沙场上,该去的地方为师都领你到过,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师傅带你走完了这万里路,再往后面的路,为师可能就陪不了你了”。
叶良安听到这里顿时红了眼睛,他竭力压低声音颤抖的道:“师傅,您这话什么意思,您为什么陪不了我了,师傅,你骗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又跟徒儿开玩笑~”。
说到这里,叶良安声音已经细弱蚊蝇,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为什么啊师傅,您为什么要离开我”。
中年大叔抿了一口竹叶青,用粗糙的双手正了正少年微偏的头,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睛一时没有开口,沉默了半晌,还是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师傅,你放心,你走后我一定会坚守初心,做好我自己,其实我早知道的,师傅您有事瞒着我,我只希望师傅您到时候能时常回来看看我…”
说着少年开始啜泣。
中年大叔伸出带着粗糙老茧的手帮少年抹了抹眼泪,缓缓从袖筒里拿出了那把绿色的如意,这次他没有拿玉如意敲少年的头,而是将玉如意放在了少年的手中。
“良安,这玉如意跟随为师三十年有余,现在为师把他交给你,你要好生守护,过了今夜,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会走,这对于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个机会,为师教你的冷剑诀你要勤加练习,这是你行走江湖安身立命之本,遇事要冷静,要小心,切不能大意”
“徒儿知道了,但是师傅你离开以后,我的方向又是哪里呢?”
“你跟随为师习练也已经八年了,现在的你,行走于江湖不要展露全部实力,年轻一代,你已近乎魁首,你的武道天赋是有根底的,又随着天下第一剑仙的为师习练多年,想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别吧师傅,别人不知道,徒儿还不知道师傅你的水平嘛,天下最一线的大高手们,随手就是山河色变,飓风残云,师傅您离他们怕是还有一些距离吧~”
师徒几句令人啼笑皆非一本正经的对话下去,仿佛让人忘了明天就是离别的日子,生离死别,生离有些时候比死别还要令人痛苦,虽如此,但少年的眼中除了先前流淌下的几抹泪,剩下的都是坚毅。囧囧神光中早已展现的不平凡的人生。
夜色渐晚,酒馆内的酒客开始陆续离去,夕阳的最后一抹残辉落下之时,天空显得格外黑暗,晋安城以往的璀璨群星都没有在这个夜晚按时露面,这不同寻常的夜晚,注定等不来夜色的宁静,而酒馆内师徒的吃与喝,说与哭与笑也已经快要落幕。
“良安,你总问为师你从何而来,父母是谁,为师现在回答你,这个问题要接下来的你去寻找答案,明日一早,你就去清徐州郎安郡找李长林,就说是为师把你托付给他就可”
“李长林?哪个李长林师傅,是昔年剑动晋安城的那个酒仙青衣?不会吧师傅,我去找他,他老人家不会一不高兴随手给我来一剑,那你的好徒儿可就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喽”
“臭小子,为师还能害了你不成,过往种种为师不想提,也没必要提,以后你慢慢就会你师傅是一个怎样的师傅,今晚回去,跟三娘道个别,让阿福带你离开晋安城,往南直奔清徐州”
说到这里,少年正要开口答话,突然道路震颤,酒馆内的人都忍不住像外瞭望而去,夜色下只听见咚咚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能看得见点点黑光慢慢放大,忽然酒馆内有人低呼“王朝内最罕见的红缨马”。
这种马是大秦上一代大王派去使臣远从西域带回的,相比较王朝内的普通战马不仅体型大了不少,并且耐力等诸多方面也更为出色,最重要的是,这种马非常的通人性,一匹马一生只会认一个主人,当马主人战死沙场之后,马也会随之而去,要么冲向敌人奋勇而死,要么便会不吃食物自决而死。
对于酒馆内的酒客都能分辨出来红缨马并不奇怪,不仅因为这种马外型不比其它的马,红缨马还有一个更为突出的特点使其在夜色下也非常好分辨,那就是红缨马的马匹脖子上会带上一个铃铛,据说是大秦先王亲自定下的规矩,并基于此马打造大秦王朝最王牌的军队-红缨军,五十年来,红缨所向,无往不利,从来没有吃过哪怕一次败仗。
酒馆内的众人都不知道这越来越近的王朝神军来这里意欲何为,酒馆内一瞬间先是压抑无声,而后喧声四起,人人自危,而那对师徒却表现的跟其他人不大一样,酒馆内少年本想学习师傅的淡定样子,拿起酒杯假装要饮酒却被酒味刺激的窘迫样子颇为可笑,不过少年哪有对面中年大叔的稳健样子,率先沉不住气的问道:
“师傅,怎么王朝红缨军到了您还这么沉得住气呀,平时三娘收拾你的时候可没见你装的如此淡定,莫不是以为了这红缨军与咱们师徒二人没什么瓜葛,师傅您在这装一装高人风范啊”
“师傅你明天就要跟徒儿分开了是不假,可没必要在这个关头耍个高人风范呀,你看这酒馆内还有几个人了”
原来酒馆内的众人先是沉寂,后是哗然之后已经一散而逃了,这群酒客都明白红缨所向莫敢不从,都想着溜之大吉。
不过要说也奇怪,这红缨军大抵不是针对这家酒馆而来的,不然这些人哪里走的掉。此刻酒馆内除了老板跑了和尚跑跑不了庙,就连店小二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随大流都已经不知所踪,放眼酒馆内除了老板只剩这师徒二人。
酒馆内的老板倒也没有什么惧怕的样子,站在他那个老旧的帐台前依旧不紧不慢的梳理着今天的账目,嘴里念念有词道“什么红缨军绿缨军的,老子今天算是亏了本了”
原来这群酒客撒丫子跑路了,大多都是没有结账的酒客,老板也算是倒了霉了。
大秦王朝自未央君改革之后,几乎达到路不拾遗的盛况,相比其它诸国是繁盛异常,要说这点酒钱酒客不差,老板同样不差,只是此时此刻老板的心情依旧犹如乌鸦落枝头。
且道那红缨军疾如闪电,眨眼间从城门口就要掠到酒馆门前,那中年依旧潇洒的喝着酒吃着肉,不见一丝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