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七夜,天边始终黑云翻滚,不见天光。
我立在山里的雨亭之中,观察着山下的形势,不远处隐约一个人影,头戴斗笠,手执弓箭,却是出来打猎的湘剑。
天边飞过两只离群的大雁,在雨中艰难地飞行,湘剑把弓一瞄,只听“咻”的一声,一只大雁中箭,挣扎着掉落下来,而另一只大雁并不着急着逃离,只是盘旋在空中,发出阵阵悲鸣。
湘剑蹲下,捡起掉落在地的大雁,出了好一会神,却是拔掉了箭,撕下衣摆绑在了大雁受伤的翅膀上,然后轻轻一放,大雁艰难地扑腾了几下,终是飞上天空,看着两只大雁相互扶持,双飞离去,湘剑忽然叹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好一首《雁丘词》,以前也曾听过许多次,却不解其中之味,如今身临其境,亲眼所见,更觉感慨万千:大雁,果真是如此忠烈痴情的动物,令人可敬可叹。
我轻轻拍了拍手,湘剑闻声望了过来,见是我,便走到我的跟前。他全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斗笠、顺着脸颊滴下。
“你知道吗?这世间最难得的事就是放手,我很想得到这只大雁,可是我却愿意放它自由,让它重回蓝天。”湘剑看着我,眼神幽深。
我闻言一怔,他言辞隐晦,仿佛意有所指,我不知他此言何意,但他今日之叹,却与我所感如出一辙,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答道,“你说得对。”
我举起握紧的手,轻轻张开,“把手握紧,里面什么也没有,张开手,却得到了一切。”
我与他相视一笑,浅浅的笑意之下,掩盖了太多太多不可言说的情绪。默默对视良久,纵然山雨渐骤,电闪雷鸣,亦浑然不觉,好像这是此生最后一面,从此便是一别两宽,死生不见。
许久,湘剑忽然“嗤”地笑出声来,他的笑容爽朗干净,眼中却有些懊恼,他看着我无奈地说道,“真是抱歉,什么也没打到,我们今晚可能得饿肚子了。”
我摇摇头,问他,“你知道风雨后会有什么吗?”
“彩虹?”
“不,是野菌。”我淘气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篮子,篮子里,是我方才在路边采的野菌。
湘剑也笑了,直赞妙哉。轻松愉快的氛围,令人不舍。
我将手伸进怀中,再一次将握紧的手递到他的面前,打开,手心静卧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紫水晶。
“阿牧,这场暴雨还会一直下下去,不久之后,会引发海啸,葫芦岛只怕会被淹没。你带着这块紫水晶回葫芦岛吧,大家都在等你。”
送别了湘剑,回到屋中,含枫用毛巾替我擦了擦肩上微湿的发,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我已经很小心了,外裳还是被飘进伞内的雨滴打湿,幸而里面的中衣还是干的,我只是脱掉外裳,接过含枫递过来的姜汤。含枫从柜子里取了一件夸张的毛裘,披在我的身上。
“含枫,今晚我做野菌汤给你喝,好不好?”
含枫神色有些复杂,但是意料之外,他并没有阻止我,只是任我在厨房折腾,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打下手。
厨房之中,瞬间一片狼藉,恍如战场,所幸几经波折,总算是将野菌汤做好了,其中细节,且不详述。
含枫看着我满脸灰的样子,有些好笑,只是用袖子轻轻给我擦拭。
“我先前特地看过凌云做,还以为挺容易的。”我耸耸肩,无奈地说道。
含枫“嗤”一声笑出声来,他看了看窗外倾盆的大雨,却是回过头来,有些深意地看着我,“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烹小鲜似治大国,一个道理,看起来简单,实则众多因素制约,错综复杂。比如煮汤离不开锅,离不开水,离不开烧火,而烧火离不开柴,离不开空气,你需要给柴火扇风,风大了,火会熄灭,风小了,火也会熄灭。所以,一根柴火做不成一顿饭,而这天下之局,亦非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乾坤。灵石之事,你不必想太多。”
我看着含枫深邃的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去盛汤。
端上热气腾腾的野菌汤,我给含枫盛了一碗,撑着头笑着问他,“好喝吗?”
“好喝。”含枫猛地咽下一口,捧场地称赞,目光闪烁。
我接过汤匙亦尝了一口,果然,不出意料的难喝,不过已经是可以接受的难喝了,比起上次的月见草,已是难得的进步。
“含枫,我真想每日做给你吃。只是,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努力加餐。”
“别说傻话!”含枫打断了我。
看着他严肃而夹杂慌乱的神情,我忽然噗嗤一笑,“我开玩笑呢。”
含枫却没有笑,他的眸子深不见底,认真地看着我,“晨儿,你是不是想去封印灵石?”
“什么也瞒不过你,你总是什么都知道。”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说下去。
“其实,我一直是幽谷的人。我潜入黑堡,本是为了探查消息。”含枫终于坦白,“那年,是师太救了我,她从小授我武艺,教我大义,她说,我身上流淌着神族之血,是难得的练武奇才,所以将所有的仙法都传授与我。”
“为什么今天告诉我?”
“我答应过你,要放下这世间的一切纷扰,忘记自己,我答应要给你幸福。我以为我能替你承受这一切,我以为可以永远保护你,想不到,你我还是逃不过这天定的命运。”他轻轻叹了口气。
“晨儿,灵石尚埋于地底,他们纵然野心勃勃,肉胎凡身,根本近不了灵石一尺之内,只要我们能够净化灵石,一切尚有转机,你不是一定要这么做。”含枫扶住我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样最彻底,灵石一日不封印,世人的野心便一日不会停止。你真的以为,你我二人之力,可以对抗这一切吗?正如你方才所说,一人之力,难以回天,也许柴火的宿命,就是终有一日燃成灰烬,躲不掉的。”
“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渡过这一劫!”
看着他认真而又哀求的目光,我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