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月,清风殿的皑皑白雪掩盖了被深深埋葬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味。
一个时辰之前,在手持长剑身着盔甲的段零几意气风发的闯入殿中之前,肃宁王安清虞对着他的长女说道:“安乐,你这一生,识人不清,遇人不淑,才导致今天这样的恶果,事已至此,父王与你已无话可说,只恨未能保护那些无辜的百姓……”
一门之隔,入耳皆是脚步声喊杀声刀剑碰撞的厮杀声。随着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安乐愣了一下。那个表情冷酷的人周身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朝着安乐和肃宁王走了过来,安乐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放过他们,他只冷冷扫了安乐一眼,举起那把血迹斑斑的长剑刺进肃宁王的脖子,鲜血喷了安乐满身。
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见到段零几,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他抬眸扫了安乐一眼,拿着那把滴血的剑指向她,目光冰冷阴毒,像一条淬了剧毒的蛇。紧接着,一个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空炸响:“除了她,凡为玉面族人,杀无赦。”
那一刻,她犹如五雷轰顶,撕心裂肺的喊道:“为什么,我和父王对你那么好,你却夺我领地,灭我全族,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段零几疯了一般冲着她扑了过来,伸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面目狰狞的的说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你知道我最痛恨这些话……你知道……”
挣扎中,安乐的头巾滑落了下来,露出一张与她的身形极不相衬的清秀小脸,那张脸因为痛苦面目扭曲。眼看着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段零几慌了一下,松了力道。
趁着这个空隙,安乐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昂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不如杀了我,咳咳……倘若有一天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日后必当百倍奉还。”
她的嗓子有些沙哑,段零几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被猩红的杀意代替,他捡起刚才扔掉的剑,轻轻一挥,在安乐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到地上,她咬紧牙关哼都没哼一声,倔强的死死盯着着他的眼睛。
他冷哼了一声,面带讥诮的说道:“没关系,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安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愤怒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厚的哀伤,她无力的垂下头,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没人发现,她的眼中忽而显现出失望至极的神色。
她闭上眼睛,小声说了一句:“我真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声音极小,他却听的无比清晰。段零几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她,透过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那时他八岁,父母双亡,混在奴隶堆里过着牲畜一般的生活,他也记不清被卖掉了多少次,换了多少位主人。
有一次,他辗转落入了一伙商人手里,和其他被买去的人一样,手脚被绑着拖在马队后面,他是其中年龄最小也是最瘦弱的,像个还不足月的小鸡仔。
第一次见面,安乐领着一队兵马正巧路过他所在的商队,那个马背上的少女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光彩夺目,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遥不可及,地上的他却是灰头土脸,他努力抬起头都够不到她身上的光。她像扔垃圾一样给商队领头扔了一大把他见都没见过的金银,买走了商队里所有的奴隶,她挑了几个带走,剩下的人全部被她放了。
现在回想起来,具体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天太阳很耀眼,扔下的金银也很耀眼,骑在马背上的她更加耀眼。
那一天,他是那么想跟他们走,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她站的太高,自然看不见自己这低贱之人,她和自己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在至阴至暗的角落苟且偷生,生如蝼蚁卑微如尘;而她,即使不说话,也会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她是来自自己从未见过的光明世界,即使她的脚下暗黑丛生百鬼夜行,她也依旧一尘不染闪闪发光。那时候他就在想,像她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看不见自己吧。
再后来,几经辗转,成了一个女巫术师的徒弟。那个巫术师脾气古怪,说是徒弟,倒不如说是她试毒解毒的实验体。不过,托她的福,他也学会了一手相当了得的毒术巫术。
没用的东西就会被丢下,这是他从那个马背上的少女那里悟到的。这么多年,他一直记着她骑马而过的那一幕,年少时的痛苦都已经渐渐模糊了,唯独那惊鸿一瞥,他一眼万年。
第二次见到她,她已经不再是那高不可攀的样子,而他也早已不在那一无是处的弱小奴隶,她中了毒昏迷不醒,被人送到了巫术师那里。
她躺在那里,他坐在床边,仔细端详她的脸,像是看着自己曾经的梦,而那梦,如今触手可及。
为了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不顾师门清规,偷学了师傅所有的技艺,最后却背叛了他。不止是师傅,还有好多好多人,他手上的人命多到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用尽一切手段,让她相信他,让她嫁给他,让她的身边再无别人。
他对她有着一种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和偏执欲,他要她永远像天边的星辰一样熠熠生辉,又要她永远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为了能与她并肩,他不惜一切代价。
如今,他经历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当初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可她却像一团破布、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一般,绝望的跪在自己脚下,所有的光消失殆尽。
段零几心中怅然,眼神越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或许,光早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