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历一一二年秋,七王帝国西部边陲小镇涅瓦的大街上,一小队骑士刚刚经由这里开往西边重镇拉法要塞,甲叶碰出的叮当声引得镇民纷纷出来观看,这时侯人群散去,刚才还热闹的大街上突然变得有些冷清,秋风吹起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涌起了一阵料峭的寒意,显得格外的萧索。
“这天下……要乱了。”一个老人干瘪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随着风飘入路旁的一间酒吧。
酒吧靠门的卡座里,对坐着两兄弟,壁炉中升起的火将两人的脸庞映照的半明半暗,配合着两张极英俊的面孔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哥”云河轩眉一挑,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跟你商量个事。”
云川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是飞扬跳脱,难得见到如此正经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说吧。”
“我想去当兵,你也知道咱家现在的状况。”云河说得很慢,字斟句酌生怕伤到自己这个哥哥的感情,要知道云河家虽然已经没落,但毕竟曾经是帝国贵族,这些年云川苦心经营为的就是能顶起这个贵族的名头,现在自己的弟弟居然要去当兵,从事这样低贱的差事当哥哥的理解不了甚至是大发雷霆也在情理之中:“日常的生活都已经入不敷出了,如果再赶上什么交际应酬就更加应付不了来,我去当兵的话好歹也能某个一官半职,哪怕只是个小官也能有些钱来贴补家用,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咱们家还能趁势而起。”
云川深深的看了云河一眼,眼光中忧喜掺杂,唯独没有半点怒色,只听他说道:“阿河,你这么说是怕我会生气吗?”不等云河回答,云川就继续说道:“你长大了,我本来就不应该再干涉你的事情了,更何况咱家的情况我也了解,我不是那种死抱着贵族头衔不放的人,所以这件事情完全支持你,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的是,帝国这两年战争频繁消耗太过,造成中央无力,地方势大只怕是乱世将至,你一旦入了行伍就要处处小心,保命要紧至于家族不家族的我倒不怎么在乎。”
七王帝国是洛林大陆上最大的国家,东南西北四至相距各有数千里,东部紧贴蛮荒强悍的魔族,西部则靠着局势复杂的落日平原地区,魔族自古以来就是人类大敌,双方都欲先除对方而后快,这就不必说了。而西方的落日平原上原本只有森林精灵王国和山地矮人王国两个温和的国家,然而在近些年兽人族却突然崛起,原本平静的落日平原一时间波诡云谲,成为帝国大患。
天华历一零五年七王帝国同魔族之间突然爆发了史称为六年战争的浩大战争双方各自伏尸数十万,损失巨大。而在此期间落日平原刚刚崛起的兽人族突然联合其他两家大举进七王帝国在落日平原上的领地。因为要应付魔族,帝国无暇西顾平原上的领土纷纷失守三家在拉法要塞之下陈兵数十万,兵锋直逼帝国内地。
而七王帝国吸取前代速亡的教训,早年间在帝国的东部分封了六位异姓诸侯王。这六位诸侯王曾经为帝国屏藩,在抵抗魔族的屡次入侵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最近几十年,尤其是在近十年内借着边患四起的机会,六大诸侯国拼命扩充自己的实力,势力极具膨胀隐隐有和帝国中央分庭抗礼之势。其中两个最大的诸侯国,米里王国和羯罗王国更是反相毕露,只是中央疲于应付外敌无暇处理。
云河没有出声心中却是涌起一阵暖意,至于云川所说的危险反倒不怎么在意,反正这世界上要成就事业哪有不冒风险的呢?
云河喝了口酒,看着云川问道:“哥,我走之后你准备怎么办?”这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酒吧边上的座位都坐满了人,气氛逐渐喧嚣起来。
“我?”云川眯起眼睛,显出神往的神色道:“我嘛,想把祖屋抵押出去,然去做点小买卖,我这人没甚么大志向,丰衣足食就好。”云川说罢,懒洋洋的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云河咧嘴一笑,道“哥你相信吗?你做的绝对不会是小生意。”说完静静的看着云川,云川也看着云河两人相对沉默。
片刻之后云川打破了沉默,转头看向窗外,洁白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空上洒落下来,随着风轻轻飞舞,在天地间织出了一张银白色的大幕。他看着雪若有所思的说道:“那年的雪也是下得这么早下得这么大。”
“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云河喝了口酒神态轻松地说道,目光扫向周围,见酒吧正中的舞池里也有了稀稀拉拉的舞者,形容猥琐的小贩,穿梭其间兜售着像狂喜果之类精神亢奋药,云河不可察觉的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到云川的脸上。
“……”云川脸上神色变幻,握着酒杯的手不住的抓紧又放开,仿佛是在压抑着对自己的某种愤怒。
“父亲的死不是你的责任。”云和神态依旧轻松,语调上却多了几分凝重,
“那是谁的责任?!”仿佛是心里面有什么东西被云河的话给刺破了,愤怒在云川的心里面弥散开来,剧烈的震颤着他的每一个细胞仿佛要将他震碎一般,声音也因此变得嘶哑:“是我自作聪明,都是我……”高亢的音乐声陡然想起,在狂喜果与音乐的双重刺激下,舞池中的人开始疯狂的舞动起来。
云川的思绪随着音乐与狂乱的舞蹈回到了十年前。同样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事实上还没进入冬天的时候天气就骤然转冷,,面对这样的天气镇上的居民纷纷前往抢购薪柴木炭等过冬物资,无良商家却趁机哄抬物价。结果除了少数提前购买或是富有的居民之外,绝大多数镇民并没有及时买齐越冬物资。
眼看这种情况云河两人的父亲,涅瓦镇上唯一的贵族云澜爵士忧心忡忡。按帝国的制度镇一级的行政区不设正式管理机构,由当地贵族或名门望族承担管理职责,作为一方贵族云澜有责任平抑物价。然而他几次申斥商人,要求他们马上停止这种行为,却都遭到了商人们的激烈反对,甚至有人公开叫嚣说:“要榨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云澜深深的感到无能为力,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既不出门也不吃饭。
最后还是云川想出了解决办法,以云澜的名义发布募军令,召集平民组成协同军支援前线。当然这都是编造出来的,那条所谓的前线根本就不曾出现。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镇上的平民必须要购买大量的武器装备,因为按照帝国军事法规定由平民组成的协同军需自筹装备。相比于忍一忍就能过去的冬天这个市场无疑更为巨大,商人们纷纷将放光的两眼盯向这里。但令他们郁闷的是,因为之前太过看好薪碳市场,商人们把大部分资金都压了上去,现在根本无法购进足够的武器。
情急之下商人们只好以比正常低得多的价格抛售手中的薪碳等物资。等到镇民们越冬物资全部买齐的时候,云澜贴出的募军令却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商人们这才发现上当,,一番商量之后联名告到上级的宪兵部,结果云澜被宪兵以私发募军令图谋不轨的罪名逮捕。
按说这在帝国法律中是重罪中的重罪云澜是万死难辞其咎,但云河两人散尽家财打通各处关节终于保住了云澜的性命,而且居然连爵位都没被削夺,然而好景不长,云澜回来还没多久就一病不起,终于在几个月后郁郁而终。这件事情也成了云川最大的心病,再长达十年时间里不曾有一刻间断对他的折磨。
“是我想出的主意”云川喃喃地说道,一股强烈的痛苦在他的身体中弥散开来“是我和这该死的帝国害死了爸爸的。”乐声变得低沉下来,但阿穆尔琴咿咿呀呀的琴声却显得诡异难测,连舞池中舞者的动作都不再像开始是那样快速狂暴而是变得难以捉摸。
“我说了那不怪你的”云河收敛起脸上的轻松,郑重的神色中带着最深沉得关切“也不怪这个国家,这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云河说完深深的吸了口烟吐出了一个氤氲着蓝色光彩的漂亮烟圈。
云川怔怔的看着云河,后者则笑着弹了下烟,回忆道:“你以为爸不知道这事情是会杀头的吗?虽然事后并未如此,但他当时一定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别忘了他可是帝国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对于帝国法律的熟悉程度要远远超过你我。而且我觉得他那时一定很幸福,从他的神色上就能看出来。”云河眼睛半阖着,脸上显出神往的表情“我猜他之所以觉得幸福是因为自己的理想终于可以达成了吧。不过……”云河不易察觉得叹了口气,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怨恨,自己的父亲为了自我理想的实现居然就舍的抛下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算是一种冷血吧。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又觉得释然了,那丝怨恨在还没有掀起波澜的时候就消散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见对方还处在愤怒与自责所带来的恍惚中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便继续开口说道:“当年给爸看病的医生也说过,爸的病虽然来的奇怪但却并非是一般的抑郁成疾,而像是感染了某种细菌或是误服了什么药物,所以只能说是运气不好罢了”云河说到这叹了口气,脸上添上了一丝黯然,若有若无的轻音乐适时的响起,带着淡淡的哀愁向四周飘散开去。
云川愣愣的看着云河,神色茫然无措,云河知道他十年的心结不可能一下就解开,便静静的看着他,偶尔喝上口酒,或是吸上口烟,却不再说话,远处音乐的调子渐渐转高,原本的点点哀伤变成了激烈的冲突,云川也仿佛受到这音乐的感染,脸上神色时而平和时而狰狞,时而面带微笑时而却有悲戚从中透出,如痴如狂。
云河看的有些心惊,知道云川受到音乐的影响有些心神不宁,却并不横加干涉,只是静静的看着云川脸上变幻的风云。
音乐愈加高亢起来,吵得人愈加的心神不宁,舞池中沉醉于药物麻痹的人还好,周围喝酒的酒客却是忍耐不住,不时的有人咒骂出声、
“喀嚓!”不知是谁摔破了手中的酒杯,紧跟着一个粗豪带着三分醉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他妈的还让不让人喝酒,放着鬼音乐吵得人心烦的不行,赶紧换一首要不大爷我就砸了你们的店。”
早已经是熏熏而醉的酒客们见有人带头,立刻群起而攻之,咒骂声止不住的响了起来,不得已酒吧排出了自己豢养的打手出来弹压众人,酒客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挺身上前,同打手们厮打在一起,一时间咒骂声,厮打声,器皿在地上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了亢奋的音乐声,犹如催人入魔的魔音,直贯入云川的脑海中,让他禁不住有站起来也去打上一仗的冲动,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动手,在感情与理智的双重压迫下,云川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这时候酒吧里的打斗声愈发的激烈起来,云川终与坐不住了,嘴唇轻轻颤抖似乎就要咒骂出声。
“莫以物喜,莫以己悲。”云河带着内力的声音一字一顿的敲入云川的心里,云川悚然一惊,此前种种事端纷纷涌上心头,此起彼伏纷至沓来,一时间竟不由得痴了。这时候酒吧里的打斗愈发激烈,没办法酒吧老板只得出面,向酒客们道过歉,有免了大家的花销,这才将事端平息下来。
而一众酒客眼见得既得了实惠,又发泄过了,加上酒又醒了,便纷纷离开酒吧,刚才还喧嚣的酒吧竟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剩下的酒客低低的私语声,酒吧工作人员的整理声。
云川叹了口气,目光移向窗外,这时候雪已经小了下来,酒吧斜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了他的眼中。
“哈……”阳光般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云河满含怨念的盯了他一眼,诘责道:“我劝了你那么半天,你都无动于衷。现在看到一个女人就多云转晴了,你也太不顾念兄弟情谊了。”
说话间酒吧的门吱呀一响,那个女人走了进来,正好落入还在碎碎念的云河眼里。
好漂亮的女人,云河轻呼了一声,刚才离得远雪又大没有看清长相,现在在看,恩,好吧虽然有点俗,但不得不说他美得就像从画里走下来的一样。
精巧的红色风衣,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配合着一张带着三分魅惑三分甜美三分圣洁剩下的则是一分的不谙世事。试问这样一个女子天底下谁见了不会动心,即便以云河的从容淡定也禁不住心头一颤,轻轻的吞了口口水。
“云川”女子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在空气中震荡出一段优美的旋律。
“你来了,这么大的雪…..”云川关切的说。
大多数女孩子这时候一般都会表现得十分感动,而眼前这女子却只是爽朗一笑,解释说:“想你了便过来了,至于这点雪不算什么。”女子边说边轻轻抖掉身上的雪,目光转向云河笑问道:“你一定就是云河吧,我总能听你哥哥提起你,听说你很小的时候就很了不起呢!一个人就吓退了一群来围攻你们的商人,我原本以为你会是个犹如利剑出鞘一般的少年,没想到竟是如此平和安静的人。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呢。”
她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云河正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说道:“真是失礼,我都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苏雅,本地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你未来的嫂子了。”
云河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苏雅德女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女人好疯狂……
苏雅自己却浑然不觉,满含骄傲的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现在正楞在一边的云川,突然很惊奇的说:“川,你的变化好大!”
听她这说云河也觉得云川在刚才那一刻发生了质的转变,虽然一如既往的含蓄木讷,但原本平平常常的一双眸子此刻却是光华盈动,透射出一种凛然的气质,让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相比于苏雅的赞叹,云河脸上更多的却是欣喜,他上前几步,轻轻的抱住云川低声道:“好一个大商人!”
“那能不能让我也看看一个了不起的军人呢?”云川拍了拍云河的肩同样压低了声音说。
“当然可以。”云河抬起头看了云川一眼,犹如神剑出鞘一般的目光刺得他心头一跳。
云河微笑了一下,眼中剑光敛去,整个人的气质又变得平和冲淡犹如少年学者一般,转过身大步走出酒吧,在风雪飘摇的街道上留下了一连串清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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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修改之后,终于和大家见面了,第一章三千变八千,还剩一部分明天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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