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半晌，小伍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起身把窗户推开想透透气，忽然看到戏班两个杂务站在房外树下抽烟，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小伍后，两人表情都有点尴尬。活泛一点的率先反应过来，冲小伍一点头，“小伍爷，还没睡啊。”
“嗯，王哥张哥也没睡啊。”
“嗯，晚上喝的有点多，出来透透气，您早点休息，深秋天凉。”
小伍何等聪明，知道这是怕他跑掉来看着他的，心中苦意又多了一分，“师傅啊，小伍既然答应了你，自然是不会走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小伍是什么样的人么。”冲两人微微颔首，就关上了窗，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刚要睡下，就听见外面说话声音。
“两位大哥，还没睡呢。”
“哟，翠儿姐，您这也还没睡呢，这是……”
“姨让我给小伍送点东西，我就过来了，他可还在呢？”
“屋里呢，屋里呢，”老王压低了声音，“班主吩咐的，我们眼皮都不敢眨。”
“嗯，那就好，辛苦二位了，那我进去了。”
随后就是一阵敲门的声音，小伍打开门，果然是翠儿，一个红色的包头巾包在头上，手上挎着一个篮子。随手关上门，小伍刚要说话，就看到翠儿把手放到嘴边，示意他不要做声，故意大声说：“小伍，这是姨给你做的新衣，你试试看合身不。”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小伍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些银元，还有几件衣物，最上面的竟然是两件女子衣物。正疑惑的看向翠儿，翠低声说：“换上这两件衣服，戴上我的头巾，一会你扮做我，咱连身形相似，趁着天黑他们肯定看不出来，拿着这些盘缠你抓紧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小伍恍然，却是一笑：“翠儿姐，谢谢你，我答应了班主，我不能走，何况我的命都是班主给的，我不能这样。”
“你傻吗？”翠脸涨得通红，“你不走，后面你的日子就是刀山火海，你这辈子就完了；你走了，李老财碍于面子也不会拿我们戏班怎样的。你好好混，混出样子来再接叔和姨去过好日子，不比你认命强很多？叔他也是一时糊涂，他会想明白的。”
“可是……”
“别犹豫了，再犹豫，门外两人该怀疑了。快点！”
小伍看着翠儿，露出一丝苦笑，“翠姐，我没想到，最后会是你救我，你不是一直看不上我么？”
“你，”翠儿眼睛里多了几分从来没有的温柔，轻轻咬了咬嘴唇。“快走吧。”
千言外语汇成三个字，小伍也感到一阵暖意，再不犹豫，连忙换上衣物，又包上头巾，把包袱又放进篮子，学着翠的样子挎在胳膊上，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翠。翠儿也是汪汪的看着他，这时小伍才发现，他一直有些怕的翠儿姐，一直对他严格的翠儿姐，对他平时多加管教的翠儿姐，其实也不过大他五岁而已，这个把戏班一身挑的人人敬畏的翠儿姐，其实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
“翠儿姐，”小伍最后冲她笑了笑，“等我回来。”说罢开门就走出房间，留下了房里的翠儿再也忍不住满眼泪滴，泪如雨下。
“走啊，翠儿姐。”出门后，老王打了声招呼。
“嗯。”小伍含糊着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向外走去。老王老李也没说什么，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屋里。
一阵急走眼看就到了村口，路过了班主一家借宿的人家，看着房间里灯还亮着，小伍不由停下了脚步，一咬牙，停下来冲着房间磕了三个头，正要再走，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翠儿姐，你要去哪啊？”竟然是邢秀的声音。
小伍心里一阵纷乱，就想快步走开，但是不由得脚步走不动，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和小秀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心中也早就把她当做未过门的媳妇，这么走掉他自然也是舍不得。犹豫之间邢秀已经到了身前，看清小伍后小秀一声惊呼，小伍连忙示意她不要叫，低声和她说：“秀儿，哥要走了，哥后面混出名堂来，再回来找叔和姨，再回来找你，娶你过门。”
“伍哥，”小秀有了哭腔，“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乖，秀儿，等着哥，照顾好叔和姨。”小伍强忍着难过，转头就走，留下抽泣的邢秀在身后，月光下长长的影子。
出村以后，小伍认了认路，翻过前面的山，天亮时候就可以到官路，找一辆路过的行路车队就可以进城了，然后小伍打算坐火车南下。打定主意，小伍就进山行路。当晚月光很亮，小伍借着月光在山上走着也算顺，约莫到了半山腰，小伍觉得闷的透不上气来，只能坐在路边休息，对邢班主到有了几分担心，不知道李老财那里该怎么交代。休息了片刻，小伍又站起来准备继续走，忽然听见后面乱糟糟的很多声音，再回头一看山间多了很多火亮，还有熙熙攘攘的声音，显然是有不少人，打着火把上山来了。
“不好，”小伍明白是有人来抓他了，于是再也不顾身体累，快跑起来。
“前面呢，前面呢，看到了，快快快，这边！”
饶是小伍心急如焚，也是身体欠了一分，听着后面声音越来越近，忽然脚下一绊扑倒在地，在就听到身边已经围上了很多人。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呢。”
小伍没有力气起来了，翻了个身面向天，荧荧火光，他看到了很多人，老邢老王老李，还有许多不认识的村民，人人都在说着叫着，只是他已经听不到说的什么了，就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自己被双手反绑，回到了村里还没有撤掉的戏台上，关在一个木制牢笼里，台下熙熙攘攘的人，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前几天台上表演的时候。台下李老财正在大声说着什么，下面的村民低声议论纷纷。“双喜班小伍，败坏民风，偷盗私逃，执行火刑。双喜班邢翠，与小伍勾搭成奸，又协助其潜逃，同罪处理。”
小伍这才注意到，自己牢笼旁，还有一个同样的木制牢笼，里面关着的正是邢翠，显然已经受了不少苦，衣服上脸上伤痕累累，唯有一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神，正在看着他。四目相对，小伍苦笑了一下，冲邢翠说：“翠姐，是我连累了你。”
邢翠目光炯炯，答非所问的说：“和我死在一起，你后悔么？”
小伍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听到李老财又继续说道：“双喜班邢秀，大义灭亲，举报有功，特允嫁入我李家，做我儿泽仁的姨太，班主邢大力，赏银元一万……”小伍全身一抖，看到了台下的双喜班众人，老邢、邢秀、其他人，目光扫过，邢秀竟是不自主躲到老邢身后，不敢与小伍对视，而老邢也低头避开，再看其他人也是目光纷纷躲避。
小伍笑了，转头对邢翠说：“我已是没有别的遗憾了。”坚定，没有半分犹豫。
“台上两人，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叔，各位兄弟姐妹，”小伍冲着台下喊道，“我小伍多活的这十八年，是你们给的，今天，还给你们啦！来世，再别给我一副这害人的皮囊了！”说罢竟是仰天长笑，自顾唱了起来，“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虽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一令休出兵各归营帐，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往日出演均是虞姬，今日一演霸王竟也是豪气万丈。
邢翠看着他，目光闪烁，尽力坐正身子跟唱到：“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唱的台下众人竟然是忘了这是何处，还是李老财率先反应过来，大喊：“点火点火，快！”几个大兵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燃了浇上汽油的木柴，瞬间火苗吞噬了戏台，再也看不到台上之人，只听到那千古绝唱还在回响。
“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怎奈他十面敌如何取胜”
“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