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候车大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正值旅游淡季,出门的人并不多,我和柯子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明显有些清冷的候车室。
距离发车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们都不饿,干脆就坐在这里发呆。
“你是哪里人?”
兴许是回家的情绪太过迫切,我竟然无聊地跟柯子扯上了家常。
他看了我一眼,低声回应道:“哈尔滨。”
我一愣,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是自己的老乡,之前的相处很短暂,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常年在外生活,大家的口音又都不明显,我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会是我的老乡,虽然不来自同一座城市,但是身处异乡,能遇到东三省的,都算是同乡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态度明显好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敌意,虽然莲姐叫他跟着我是为了监视,但我总不能把责任全都归咎在他的身上,出来谋生计都不容易,也许他这么做只是想混口饭吃,我也没有权力和资格去指责别人。
我自己为了出名都曾经签立过那样的契约,更没脸要求别人去坚守狗日的正直。现在想起来,生活其实是个很不堪的过程,无论你怎么作风正派,都难以避免会做出一些有违良心的事情,哪怕只是撒过谎,有时候我会觉得,活着还真他妈是件挺恶心的事。
但恶心归恶心,还是得想尽办法活下去,否则也对不起自己来人世间走这么一遭的机会,有句话说得好,既然活了就得活出个模样来,正是因为这个心理,当年我才不顾家里反对出外闯荡,一闯这些年,自己的生活却依然不见起色。年少时对着离家的方向豪情宣誓的景象仿佛过往云烟,久远到我甚至看不清那时候自己的脸。
我承认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开始变得不同了。
离家这么久,要说心境没有一点变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曾经沸腾在骨子里的热血在现实面前渐渐冷却,几经奋斗却不见出路的失落,不得不面对的真实生活都让我真切尝试到了生活的最底色。年少时心高气傲的棱角早已经被岁月磨平,由不得我不改变。一年一年过去,我越发觉得自己离当初的目标遥远了,这种心态也许不该属于一个三十几岁的人,但我心底那份恐慌却是真切的。
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任你怎么努力也挽留不住它的脚步,唯一能做的只是好好珍惜眼下的日子,免得将来后悔。
“柯子,你离家多少年了?”
我点燃了一颗烟,不咸不淡地问道。
最近的情绪总是有些莫名,想起以前的事就会觉得伤感,这种心理让我很别扭,联系起一句经典的话语,难道是我老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我肯定心态已经老了。
柯子听到我的话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七八年了,不长,但也不短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接话,七八年,的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可能只是弹指一挥间,也有可能是一段重大的转折,说重要也不重要,说微不足道,又可能在这不起眼的七八年里,发生了改变你一生的事情。
可是,归根到底,我们在做什么?
用生命押做赌注,去赴一场博弈,赢了你便可潇洒转身,从容不迫,自此下半生无忧地生活,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输了,那只能不幸地离开,两手空空。无论哪一种结果,赌注,都再也收不回来了。所以性质上这更像一种投资,你付出了代价,却不一定有收获。
“当初为什么离开老家的?”
我不知道哪根弦不对,顺口就问了出来,也许是有点好奇,毕竟自己那时候的理由很狗血,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想的。
“没什么原因,就是家里呆腻了,觉得没劲,就出来混了。”
柯子的声音很低,语气很快,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很精明的人,不会在外人面前轻易露出情绪,但是此刻提到家里,他的脸上似乎也有些许动容。连话语的真实性都高了许多,我还很少听到他这样直接利落的措辞。
虽然简短,可还是让我觉得他是个汉子,他的回答中透着魄力,出去闯,这种勇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无论初衷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踏出了这一步。
三个小时在有意无意的谈话和浑浑噩噩中度过,我不知道期间自己抽了多少根烟,只知道在起身去卫生间的时候,脚下已经堆了一圈的烟蒂。
柯子靠在座椅上,没有跟上来。我苦笑一声,这种被人盯着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处处都得留心。
卫生间就在候车室的门口,我走过去,刚一进门,就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撞得很结实,我毫无防备,被对方撞得七荤八素,他娘的,这谁啊,存心的是不是?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不由得火大,是他。
虽然对方戴着墨镜,帽子压得很底,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医院门口的男人。
又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