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宽阔的石板街道上人来人往,摊主热情地叫卖着,饰品、烧饼、糖葫芦一齐混乱地窜入行人耳中。楼阁错落,时而有酒家的醇香,时而有茶馆的清香,又有青楼的脂粉香混杂其间。
此时的金陵最是热闹,商旅源源不断地进城,摊主店家们都放开了嗓子,只盼着点这一年中最丰盈的一次收入。
忽的,大街中央传来一声惊呼,声音之大足以响彻整条街巷。附近的摊主店家脸上表情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继续叫卖,对那撕心裂肺之声完全置若罔闻,又或说,是习以为常。
然而今天的商旅都是别处来的,自然对这声惊呼十分好奇,不由自主地围了上去。
只见大街中央躺倒着一名穿着绿色葛布衣裙的女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粗布衣衫的少年跪倒在她身前,正拽着一个行人的衣服大声哭号,那声惊呼便是出自他之口。
“你不准走!这是我七大姨家的远方表亲,我已逝的姑妈托我好好照看她,她本就体弱,如今被你这么一撞,都起不来了!我的阿婶啊!你看,你看她都抽搐了! !啊——七大姨啊!姑妈啊!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照顾好阿婶,我罪该万死,我一头撞死算了!!"少年揪着行人的衣袖,死不撒手,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拿头去撞那人。
被他拽着的是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人,看着便是某地的大商户,那身缎子光滑,是用上好的天蚕丝作布,送去上等的织坊剪裁做出的,只是不知是不是那丝织技艺惯绝天下的落花行所出。
"你、你放开!我没有撞她,我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她自己倒了的……你别把鼻涕擦我衣服上! "他抓着自己的衣袖,想把它从少年手中抽出来,可没想到那少年力气极大,他使出了浑身气劲儿,衣袖仍紧紧攥在他手中纹丝不动。他都有些累了,这少年却仍然号个不停,声音半点没有弱下去,反而还有增强的趋势。
商队要赶着去取货,而这少年不知要闹到何时,在天子脚下金陵城,他一介外来商贩还不敢动粗。
无法,他只好勉强放软语气,问道: "那你想怎样? "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我的阿婶好起来! "少年拉着他的衣袖左右摇晃,索性直接躺下,扯着他在地上打滚,好一派无赖之态, "阿婶啊,阿婶啊——你死得好惨啊!你还没有给我买新衣裳,你还没有给我攒嫁妆看着我嫁人呢啊——"
此话一出,四围行人浑身一颤,猛然发现这赖着打滚哭得涕泗横流嚎得和雷公电母一样的人竟是个姑娘? !
众人嘴角齐齐一抽,您觉得您这撒泼耍混的,有哪位英雄敢近您的身?要真有,那不知是天生眼疾还是口味清奇了。
商人瞬间僵了,深觉世风日下,连个大姑娘都敢跑出来抛头露脸地大哭大闹了。有钱人妻妾多,他深知女人的可怕,担心这少年,噢不,少女再纠缠下去,他怕是天黑也到不了取货点了。听她这么几句话,再看她这一身破烂衣裳,商人一把取下钱袋,掏出二两银子抛向少女。
少女眼睛一亮,双手去接,那商人见状,急忙带着商队跑了。
"嘿!怎么就走了?不多给点吗? !"少女看着这二两银子,心下不满,抬眼,那商人已跑得没影了。
见商人已去,心知没热闹可再看,众人纷纷散了,该去的去,该往的往,又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少女愤然起身,朝那商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哪有这么小气的!亏我在这嚎了半天。真是……”她嘴里骂骂咧咧地,转身扶起她“阿婶"朝城门走。
“你该起来了吧,我都快累死了!"走了一段路,少女哼哼唧唧地松手,把她“阿婶"往地上一丢。
女子猛地睁眼,一把抓住少女的肩稳住身形,有些惊险地看了下地面,而后怒视少女,狠狠一巴掌拍过去。少女俯身躲开,抱着肩不满地哼道:"你看你这个人,让我扛了这么久,居然还打我,要点脸知点数的都不会这么干的。”
女子气得直磨牙,恨不得把这臭丫头拍回她娘肚子里重造,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黑着脸道: “银子呢?给了多少?”
“你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嘿,那人一看就是个家缠万贯的主儿,竟然这么小气,我都哭成那样了他居然只给了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拿去喂狗狗都不要! ”少女一脚踢飞旁边的石子,嘴角微撇,流露出深切的不满。
女子嘴角抽了抽,脸黑得愈发厉害: “你个不知好歹的,二两银子就算少那也是银子,是钱啊!还拿去喂狗,我看把你剁了去喂狗狗还嫌你臭!那人也真是,抠得这么清新脱俗,听着也叫人来气。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能干什么?半身衣裳都做不了!”
少女: “……有没有人说过你讲话很矛盾啊?”
斗嘴间,二人走至一座楼阁前,题着“桃叶客栈”的牌匾高高悬挂正中。
迈入堂内,一名粉衣女子从柜台后站起,笑容满面:"你们回来啦?"
但一见二人衣衫皆是灰中带土,头发散乱,面色一沉,叹息道: “夭夭,你是不是又带清扬去行骗了?”
叶夭夭眉头一跳,忙道: "这次可不是我,是这臭丫头非要拉着我去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就往那一躺。这家伙可是又滚又哭的,别提多吓人了! ”
“那也是因为你以前总带我这么做。"帝清场拧起眉毛,叉着腰横道, “我又滚又哭还不是想多讨点钱?你可倒好,往那一倒,从前那位置可是我的!明年再换你来哭,看今个儿收了多少银两,明显是你嚎着更让人有想施舍的冲动。”
虽说这话没错,但怎么就听着那么不舒服呢?叶夭夭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还是要怼回去。但一抬眼,帝清扬却已不见了踪影。
用力跺了跺脚,气呼呼道: "又让这臭丫头把钱拿去了,每次我都碰不着!不行,明年还得她来闹……"
桃蓁蓁: "……"
恰逢此时,四位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之人踏入了金陵城。
“少主,走了这么远的路,天色也不早了,找家客栈先歇一会儿吧。"其中一位侍卫模样的男子开口道。
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十分年少的白衣人顿住脚步,顺着男子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颔首。男子会意,先一步踏入客栈。
堂内空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男子蹙了蹙眉,方欲转身,后堂却传来一阵疾呼。那声音一刻不停,连绵不绝地响着,由远及近。男子凝神静听,却只得嗡鸣一片,听不清所呼内容,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终于,发出这声音的东西从后堂跳了出来,原是个着绿衣的姑娘。她见来人还没走,眼睛一亮,满面笑容,殷勤地迎了上去。“这位客官,可是要留宿? "
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退后几步,与叶夭夭保持一段距离,冷冷道: “开两间房。”
似是没察觉出男子的嫌弃,叶夭夭双手一拍,继续狗腿地笑道: “一间房一晚十两银子,敢问客官要住多久?”
“一晚。我等只是歇个脚,并不是长住。”店门外又走进一位白衣男子,只是这位脸上带着笑,比先进来的看起来要温和许多。说话间从钱袋中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她。
叶夭夭接了银子,转身欢喜地朝后堂喊道: “蓁蓁,收拾两间客房! ”
“好。”后堂远远应来一声,接着又转出一名粉衣女子,朝堂内二人微笑颌首,然后迈着仓促的步伐上楼了。
“看二位客官风尘仆仆,必是赶了许久的路,肚子一定饿了,小店虽不提供吃食,但我知道一家酒楼,那儿的饭菜可谓金陵一绝。来来来,二位不必客气,我来带路……”叶夭夭笑嘻嘻地就要上前,立时被一把长剑拦住了去路。
“不必。”先进来的男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后来的男子欠首微笑道: “他就是这幅样子,见谅。至于酒楼,我们可以自己去找。”
“不不,是我唐突了……”叶夭夭讪笑一下,连连鞠躬。
店外两人听到了对话,待两名男子出来,便走进那热闹的街巷中寻地用膳了。
店内,叶夭夭缓缓直起身,看着空荡的门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为一片阴沉,眸中晦朔不明,如黑云翻涌,却不能尽知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