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茫茫,这世界该是何其辽阔壮丽而不知其边界?生命又是何其短暂甚至在苍天大地的眼中不过一瞬而逝,来不及在世上留下多少遗言?
自那日展叶红战败之后,他头脑中反反复复都是这些平日里看起来怪异无比的问题。这些突如其来的疑问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他的心口上,让他食之无味行之无神。不论卓美林等人如何安慰如何排解,都没能让他从自己的圈子里跳出分毫。
那一战之败,败得不光是一次战役,还有他几乎从未动摇过的信心。
自己自信能够在世上闯荡,自信能够实现一片梦想,可是却真的能够做得到么?还是像耶何伦说的那样,此前他的种种成功,全都不过是侥天之幸而已,全是一片过眼云烟?
百思不得其解的展叶红便那么孤身一人离开了库赛堡,选择了一个没有目的地的旅程。这次走出时,他谁也没有叫上,甚至没有招呼火耳随行。他只背着一柄长剑,迈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的走向苍茫的天地。
他不知去哪儿,更不知自己要走到什么时候。有时候,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浑浑噩噩,身似浮萍一样。
失去了信心的展叶红就好像是一头行尸走肉一般在薄雾中慢慢的游荡。路过残破的城堡,路过了欢笑满地的村庄,看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也见过擦肩而笑的姑娘。山峰、平原、盆地、河谷……眼前走过男人、女人、或是垂垂老矣或是黄发垂髫,有的欢笑、有的落寞、有的平静而自足,有的躁动而不安。
世界是什么?人又是什么?在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又到底是为什么?
天边月凉如水,清冷的铺在他的身上。荒弃的古驿道弯弯曲折,承接着他的方向。一步接着一步,一程复又一程。不知不觉间,他一路向东,穿过了茫茫无际的南岭大山,走过了被视为生命禁区的山中荒原,最后出现在了伊仑港城的北方。五年过去了,他再次看到了这个地方。
站在山巅之上眺望,远处那船帆般白净的城市就如同他此时的心境,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一点东西。城市里面还有谁?凯特——这个曾经悔婚的少女?雪衣——这个自强不息的姑娘?还是海堡——这个曾经苦读不缀的地方?
展叶红幽幽一叹,拖着满身的疲惫斜倚在直插苍穹的天柱山下。抖落一身的鲜血和征尘。可见他这一路走来,并不是那么闲庭信步。他低头将一头紫炎虎的爪子从衣袋里取了出来,展叶红随手在指尖燃起一簇火焰,随意的烧烤着,片刻便传出了阵阵的肉香气。曾经想要把他当做食物的家伙,现在反倒成了食物,世间的事,有时就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饱餐一顿之后,展叶红枕着双臂,慢慢躺倒在高耸而立的山下,望着这座彷如神迹的山峰怔怔出神。他倒是还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当时是为了做一件悬赏任务,曾经在这里和一窝老鼠狠狠地打了一场。当时的报酬是多少来着?一百第纳尔?还是一千第纳尔?为了这点钱险些付出半条性命的代价,换来的还不如现在自己一件肩甲的价格……
想起为了这些芝麻绿豆的小利险些丢了性命,展叶红便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神经质似的大笑,一直笑到他肚子生疼为止。
良久,他便停了下来,怔怔的看着这座山峰出神。
头脑中,一个片段的记忆忽然自己蹦了出来,显得如此的清晰如此的明澈。“以后若是心灰意冷的时候,我建议你不妨去爬一爬伊仑港城外的天柱山,说不定你会在山顶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波依王国国王,阿塔琉斯当日在与他分别时曾经如此说道。
爬一爬天柱山?心灰意冷?
展叶红忽然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背后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沁透,无论他如何咀嚼,这段话听起来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预言,而偏偏却又如此的贴切。
爬这座山么?展叶红仰起头,高耸入云的天柱山就像是一个连接天地的柱子,直指苍穹。可是,苍穹之上,却又是什么样子呢?会有传说中的众神居住于此么?会有众神来解答我的疑惑,让我从心灰意冷之中走出来么?
有意思的事,又是什么呢?
千山万水都已经走过,又何惧这小小的一座山峰呢?想到便是做到,展叶红嘿嘿一笑,将还没有啃光的食物重新揣回怀里,收拾了一下衣衫,忽然便手足并用的攀上了这座形貌特异的山峦。
天柱山,山如其名,似是连同天地的柱子一样。山峦的顶端始终隐在无尽的云层之后,从无人能够从山下看见它的尽头在哪里,顶端又是什么样子。倒是有些古老的早已不知真假的传说,叙述着这座山峰上无尽的岁月和无尽的传奇。
无数人曾经试图攀登上去,无数人最后却又怅然归返。而更多地人,则是从山峦的半空中跌落,在山脚下化作一块永不曾消散的冤魂。
展叶红爬啊,爬啊。他早已忘记了他爬了有多久,又早已忘却了自己攀爬用了多少努力,多少艰辛。有多少个雷雨之夜,闪电簌簌的劈打在他的身旁,甚至劈打在了他的身上,没有消磨掉他的信念?又有多少个狂风呼啸的清晨,他只手抓住一块岩石,整个身子都在山峰外面鼓荡,而不曾因此而放弃?
一步接着一步,一程复又一程。
在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后,山峰终于到了顶端。在那尽头处,一块宽大的土地上,展叶红看到了屋瓦楼阁看到了碧水绿树。于是他知道,一番辛苦终于有了回报。有意思的事情,他终于找到了。
于是乎他深吸了一口气,径自慢慢攀上了那山峦的顶端。抬头时,身前已经站立了一个青年。青年一身的穿着不似西大陆模样,脚上踏着青牛皮靴,腰上系着红金腰带将一身雪白的箭袖轻袍扎得紧紧地。火红的披风在风中鼓荡,托起他黑色的长发并映衬出他黑黑如点漆似的眼眉。
展叶红并不因此而感到奇怪,有房子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人,而在这个地方有房子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俗人凡人。
他拍打了一下满身破败的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他那许久不曾修剪过的头发和胡须,深吸了一口气,用色西贵族之礼对那个青年问道:“请问,阁下是仙人么?”
那个青年闻言蹙了蹙眉,忽然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知是说他天生失聪还是说他听不懂展叶红的话。不过旋即,展叶红便放下心来。因为那个青年也开口了。
“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不过,你能够爬上天柱山,确实不大容易。”青年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展叶红似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却又不知这种熟悉来自何处。
那青年说的,是东方大陆的语言。
展叶红思索酝酿了一下,旋即便以东方大陆的语言回应:“您好,我的名字叫做展叶红,是西大陆的一名领主。请问,您是这天柱山上的仙人么?”
那青年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仙人,我和你一样,也是攀上这天柱山试图寻找某些答案的。哦,我的名字,叫做段骁营。”
段骁营?不知怎么,展叶红总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样,可是一时间却又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
还不等他细想,段骁营便向旁边侧了侧身子,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展兄不要担忧,我虽然不是什么仙人,可是仙人却真的住在这里。请自去寻她就是了。”
展叶红的目光顺着段骁营的手掌望去,顿时落在了不远处的房屋之上。那紧闭房门的屋子里,难道就是仙人的本尊么?那就是一路召唤他不断攀登不要放弃的所在?
他出神的望了良久,段骁营却也不怎么着急,微笑的看着他静静的等着。良久,展叶红方才回过神来,点头回礼,谢道:“多谢段先生,还请问,您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段骁营嘿嘿一笑,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展叶红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口气竟然是如此的绵长,整整十分钟都没有断掉!可那段骁营不但没有什么胸闷气短头晕眼花的症状,反而在出气之后似普通人那般露出一副轻松复又疲惫的姿态。
他笑道:“我啊,我刚刚对你说过啊,我也是在这个地方搜寻答案的。”
搜寻答案?为什么搜寻答案?又是搜寻什么问题的答案?多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啊。可是展叶红自也知道,那是段骁营的隐私和秘密,对一个刚刚见过一面连底细都不清楚的陌生人,他是不可能说出实情的。展叶红点头称谢,径自走向了对面的房屋。
那是一间看似普通的住宅,青砖灰瓦为底,内里是白净的墙面,飞檐斗拱。展叶红知道这种建筑风格也是属于东方大陆,却是不知道,里面住着的仙人会是个什么模样?
站在门前的他,一时间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猜想。
可是,还不等他伸手拉开那扇大门,门内忽然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似是惊雷般在展叶红的耳畔炸响,令他整个人都变得目瞪口呆起来:“是展叶红么?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