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这个小城如今顶多算是一个五线城市,我上小学时,这里常住人口也就十几万。那个年代,除了市政府机关和几个商厦,其余的都是连片的平房。由于我的父亲是旷工,所以我们家就住在矿里的家属区。那个年代的企业,是包办了全部的社会职能的,医院、学校、商场……应有尽有,全部是矿里的。
1983年的冬天,天气特别冷,我上小学二年级。我们班上一共43个孩子,基本上都是煤矿子弟,父一辈的交情也就自然而然的传承到了子一辈,因此我们班的男生都特别团结。住在我家后院的是姓宋的哥俩,老大叫大刚老二叫二刚,也不知道他父母给儿子起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懒才这么起名字的。我跟二刚同班,也最好。
一天傍晚,刚刚吃过晚饭,二刚来我家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我哥让我问你,我们晚上要去老杨头住过那个房子去找枪(就是那种装铁砂的“老洋炮”),你去不?我听了心里挺怵的,因为老杨头是个孤寡老人,前年刚刚过世,还是矿里工会出钱出人帮着葬了的。据说出殡那天,旷工们刚把老杨头抬走,就有两个黄鼠狼子尾随出殡队伍往外走,其中一个还揉眼睛,有一个旷工朝他们丢了好几块石头才把它们吓走。想到这些,我跟二刚说:都说老杨头的屋子不干净,去了再出不来咋办?二刚推了推我:怂玩意儿,如果干净了,去那嘎哈?屋子干净了还能有“老洋炮”了么?我就问你去不去吧?不去明儿我就跟班里同学说你是个老娘们儿胆儿。被他一用激将法,我赶忙说:我去!
二刚跑回去喊他哥,不一会儿大刚就跟着二刚一起跑回来了,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手电,旷工家是不缺手电的,都是那种能放下三节一号电池的大手电。我也急忙找了一个手电背上,带上棉帽子,穿着大棉鞋,跟着哥俩走。
老杨头的家离矿家属区很远,他活着的时候是给矿里看守库房的,因此也就孤零零的一排房子建在半山腰。我们三个基本上是一路小跑的上了山,路上也有矿里的保卫人员,但一看我们是矿里的孩子,也就吓唬两句别乱跑之类的话也没阻拦。当我们跑到老杨头家的时候,天已经基本全黑了。那时的矿里也有路灯,基本都是那种一个伞下边拧着一个灯泡之类的,那种路灯,只能照到路面,光线是不会发散的,所以老杨头家的那排房子很黑。到了院门前,我说:行了,跑到了,咱回去吧,一会儿矿保卫科的人该来了,保卫科那个老张头总打我,上次我去矿澡堂子和泥还被他打了呢!二刚一脸的鄙夷说:都到这了还不敢进去,愿意回去你回去吧,我跟我哥进去。我看了看大刚,他根本就不稀得瞅我,我又看了看往回走的路,自己也属实不敢一个人往回走,只好说:行吧,你俩一个在前边一个在后边,我走中间,大刚嘿嘿一笑,顺着墙头就翻了进去,我赶忙跟着跳进院里,二刚跟在后头。人的恐惧其实就是来自于放不开,如果有两个人陪在你的身边,二呼呼滴不怕死,你自然而然的就会壮起胆子。大刚打开了手电走在前边,我们也跟着打开手电跟着,因为老杨头死后都传说这个房子不干净,所以许久没人来过了,院子里都是黑黑的矿粉,大刚一步一个脚印的挨个儿屋子的窗户往屋里照,照过之后又很失望的嘟囔着:也没啥玩意儿啊,都怕个屁丫子。走到最里间,就是老杨头住的屋子了,我停了下来,说啥也不往里去了,二刚捅了捅我后腰说:嘎哈不走了?我说:你俩进去吧,我给你们看着门儿,万一保卫科来人了,我好通知你们一起跑。二刚没说啥,大刚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就带着二刚去开窗,那个年代的窗都是木制的,关上之后就用一个挂钩挂上,那种挂钩一用力就会拽开,所以,走窗会比撬门锁方便得多。看着他俩跳进屋里,我趴在窗台上也往屋里看。老杨头的屋子分东西屋,中间是厨房,哥俩先在跳进的东屋里翻腾,屋里很简单,一个大炕琴柜,上边有两个破门帘子,老杨头仅有的两床被可能也被拿去烧了。大刚用手电挑了挑门帘子,一些尘土呛进了鼻子,他咳嗽了两声没再搭理,然后用手电照了照炕琴柜里,炕琴柜的门是打开的,估计是矿里工会的人打开的,大刚把头伸进炕琴柜里看了看,忽然咦的一声,我吓得一蹲,听到二刚问:啥玩意儿?大刚挑出来一团棉絮,说:操,咋还热乎滴?二刚说:哥,我知道,肯定是老杨头家的猫,他家那个黑猫肯定没死。大刚说:去个屁丫子,二年了,咋还没饿死?二刚说:猫吃耗子还抓鸟,肯定饿不死。大刚用手掏了二刚的裤裆一下说:抓你的鸟吧?别扯犊子了,你俩在这等着,我去西屋看看,那里有两个大柜子,如果“老洋炮”没被拿走,肯定在那屋了。说完他就一个人往西屋去,我就跟二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壮胆儿。等了大概十分钟了,二刚就喊:哥,找到没?听到西屋大刚回:吵吵个屁丫子,等着!又过了几分钟,我和二刚忽然听到西屋唱起了歌儿,二刚忽然就害怕了,问我:我哥干啥腻?我说:是不是找到“老洋炮”了。二刚又听了听说:不对,我哥唱歌嗓子没那么尖。于是就往西屋跑,老人常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点都没错,二刚往西屋跑的时候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害怕,我却没敢跳进屋里跟着一起去看看。又隔了两三分钟,就听到二刚喊:哥,哥,你咋啦?我挪着脚步蹭到西屋的窗前,用手电往屋里看,就见大刚在屋地上手舞足蹈,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儿了,现在想起来,那表情应该叫做妩媚。二刚已经快歇斯底里了,大声的喊着哥,拽着大刚的衣服襟儿,但他太小了,大刚也出奇的有劲儿,根本就拽不动,于是二刚冲着我喊:老虎,你快进来帮我!我听了也不敢说啥胆怯的话了,急忙要往窗台上怕,就在我把手电放在窗台上时,忽然照到了西屋屋檐下的一根房梁上,有一只黄鼠狼子,黄色的皮毛,白色的眼睛,白色的胡须,眼睛在手电光下显得特别亮,它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样子,一直在那扭。我妈呀一声跳下窗台,大叫:二刚,快看房梁上!二刚也是被他哥的举动吓到了,有句话现在我找到了出处,郭德纲有句话叫做“恐惧到了极点就是愤怒”。二刚看了看房梁,冲我大喊:老虎,那bi玩意儿的动作跟我哥一模一样!我忙喊:那赶快弄死它啊!二刚听了,顺手就把手里的手电扔向房梁,也不知道打没打到黄鼠狼子,反正我抬头再看时房梁上啥也没有了。再看屋里,大刚像烂泥似的躺到了地上。二刚用力的想架起他哥,但说啥也架不起来,于是他冲着我大喊:看个屁,快来帮我啊!我说:咱俩也弄不起来他,我去喊人。于是我跌跌撞撞滴跑了出去,现在想想都不知道当初是咋爬上墙的,当我把那个老打我的老张找来时,大刚就像睡着了一样,二刚也不哭了,就是傻傻的样子。
三十年后,有一次二刚来我家,我们还说起了这件事,二刚还说:别提了,我哥差点就死了,在家睡了好几天,醒了之后,问他发生了啥?他啥都不知道。听着我们俩唠嗑,我妈一个劲儿的笑,我好奇的问:妈,你笑啥啊?我妈快乐出眼泪儿了说:哎,我跟你俩说哈,有件事儿我一直没说,就是你们仨那次事儿之后,有一天我自己在家,忽然听到咱家院子里鸡叫,我赶忙出去看看,就看到一只黄鼠狼子拽着鸡翅膀,它也不咬,一般黄鼠狼子吃鸡都是咬脖子,但它拽着鸡翅膀往外拖,一看就是来警告来了,我看那黄鼠狼子的白胡须就知道咋回事儿了,我就说,大仙儿,你的家不是俺家老虎祸祸的,是老宋家哥俩祸祸的,别找俺家。然后那个黄鼠狼子就跑了,再然后你宋婶儿家家隔三差五的丢鸡,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