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周一，同样是在博州石化园区内，同样是在这样一个夹裹着风雨的初秋早上，王至恩也是同样早早的来到了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自己的办公室，和张根生所面临的调离忧虑不同，博州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当前所面临的困境已让王至恩焦头烂额，时至年底，银行贷款，供货商的货款，挂靠施工队伍的工程款，企业员工的工资及年底奖金和分红…，每一项都是不得不付但又付不出去的应付之款…
“王总，开会时间到了，下面各个分公司的经理都在会议室等着呢，你～看，这个会还开吗？”一个身形矮胖年岁和王至恩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奥，刘主任，这个会啊，开，你让他们稍等一会，我刚和张总通完电话，我这边整理一下马上过去。”王至恩看了看在他办公桌前等待的这名中年男子，起身将已被秋雨淋湿的外套脱了下来…
“好的，王总，那我过去通知他们～，让他们再等会。”作为和王至恩同年分配到博州石化的同学加下属，刘夫进内心十分明白王至恩这些年的艰难和不易，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作为国企改制的试点单位，和那些由于经营不善，没有发展后劲，基本处于濒临倒闭的企业被强制市场化的改制不同，博州石化从改制之初就制定了“重主业，保副业”的改制方针，并且一再明确指出，企业改制不是甩包袱，其根本性的变化之一是让市场决定企业的生死。企业是以盈利为第一目的的，没有利润（或盈利前景）的企业应坚决关闭，改制的目的是让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来决定企业的优胜劣汰。主业和副业应该“相辅相成，共同促进”，同时，改制不仅仅是针对被改制企业，对没有进入改制范围的主体经营单位同样也是一种考验，对企业的经营管理者更是一个考验，所以，改制根本性的变化之一是让市场决定企业的生死。“根本性”的变化之二是企业完全的自主经营。“根本性”的变化之三是量化考核企业经营者。正是基于以上的目的，张根生在改制重点企业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的人选上是慎之又慎，由于改制出来的单位都是为主业服务的后勤辅助三产单位（主要是“三修”类），所以张根生选择了对其知根知底的王至恩，王至恩在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改制前是博州石化基建科的科长，2001年改制时才年满35，正是一个年富力强干劲十足可以压担子的年龄，加上在刚刚结束的博州石化“三年一大修”的大检修中表现突出，被评为“大检修先进工作者”，所以被任命为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也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用当时张根生的话来说，王至恩是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总经理的最佳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位于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二楼的会议室依旧保留着改制初期国企厚重压抑的装饰风格，暗黄色的会议长桌中心的几盆绿萝由于长时间没有人照料，犹如金鹏炼化的现状一样显得破败凋零，围绕着这个长桌散落的坐着十几个人，这些人正是金鹏炼化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下属各分公司和各部室的主要领导干部，由于王至恩还没有下来，围坐在一起的人三三两两不时悄声议论着什么，氛围显得十分焦躁和不安。
王至恩的办公室在三楼，每周一早上十点钟的生产经营例会在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下是雷打不动的，王至恩也是很少迟到甚至缺席这个例会的，作为企业的***，王至恩明白，周一的生产经营例会，既是下属各单位的生产经营汇报会，也是他安排工作的指导会，所以，一般情况下，王至恩是不愿也不能缺席这个会议的，但今天和以往不同，张根生调离博州石化这个重磅消息让王至恩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惶恐，在这个节骨点上，博州石化的每一次脉搏跳动都会左右着金鹏炼化的生死，更何况是张根生的离职调任，如果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张总是不会不和他这个曾经的老下属打招呼的，但这次的反常让王至恩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担忧，事实也证明，王至恩的这种担忧也不是不无道理的…
“各位同志，不好意思，刚才博州石化的张总会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所以有些耽搁，现在开会吧。”从三楼下来才刚落座的王至恩故作镇静又似是故意的将张总的电话作为迟到的理由和会议的开场白有意无意的讲了出来，尽管他知道这个电话并不是张根生打给他而是他主动打给张根生的，同时他也知道这个电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是他更加明白，“博州石化”和“张总”这几个字对于现阶段的金鹏炼化和他自己来说，就是比什么都管用的“定心丸”和“强心剂”，他也希望通过这剂强心剂在会上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随着王至恩简短但又颇有深意的一句开场白讲话，会议桌前的交头接耳瞬间得到了制止。
“那么，我们还是按照例会的发言顺序，由各个分公司首先汇报一下上周的生产经营情况和本周的生产计划，分公司汇报完由部室汇报。”看到大家的情绪稍显稳定，刘夫进不失时机的拉开了会议的进程，同时向王至恩投去了佩服的眼光。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早上好，下面我将安装一分公司上周的主要工作作一简短汇报，安装一分公司上周的主要工作还是以博州石化的保运和去年几个装置的施工项目收尾为主，保运这一块由于我们工程检修车的老化故障目前只有2辆可以勉强使用，但是现在是11月份，下个月就有可能零下（气温）了，按照以往的保运经验来看，博州石化19套装置的冬季临时抢修工作将会非常频繁，现阶段这两辆车都已经不够用了，况且机动处的易处已经多次对我们提出了不满，如果我们不采购新的工程检修车，下个月我们的保运抢修工作将会非常被动，甚至可能影响到博州石化正常的生产；安装这一块，目前正在施工的几套装置都已进入收尾阶段，当前的主要问题还是现场施工人员太少，挂靠队伍借口我们的施工进度款没有支付，迟迟不肯上人，机动工程处的周科长没少在大会小会上对我们金鹏进行批评，眼前这两个问题还是希望领导能够尽快解决。”第一个发言的是金鹏炼建安装一分公司的经理王拓岳，王拓岳是金鹏炼建元老级别的人物，在金鹏炼建改制前就在博州石化的管焊车间担任车间副主任，年龄比王至恩小不了几岁，博州技工学校毕业，虽然学历不高，但工作能力很强，在工人队伍中威望很高，是第一批以工代干的工人干部，虽然其能力很强，但王至恩内心也十分清楚，王拓岳这几年仗着自己的老资历和在工人队伍中的威望，私下里早已拉起了自己的施工队伍，这几个安装项目王拓岳没少夹塞自己的队伍，但由于资金紧张等问题，王至恩控住不了也无法控制这种乱象，如果不用他的队伍，别的挂靠施工队也轻易不愿接受金鹏现有的施工项目，虽然在会上王拓岳说的冠冕堂皇，但王至恩也十分清楚王拓岳这是打着为工程项目进度考虑的旗号在为自己讨要利益。
第二个发言的是安装二分公司经理塔根别克，哈萨克族，少数民族干部，安装二分公司中的职工也以少数民族居多，和王拓岳一样，塔根别克也是从工人队伍中一步步干上来的，动手能力很强，在少数民族职工中威望极高，也是第一批以工代干的工人干部，在换热器清洗及维修方面可以说是专家，对博州石化各个装置中的换热设备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早上好，下面我将安装二分公司上周的主要工作做一汇报，安装二分公司上周任务不是很多，根据公司要求对部分人员做了轮休安排，但是本月21号是哈萨克族的传统节日纳吾鲁孜节，下面很多职工在问这次的节日补助会不会按时发放？”由于普通话说得不是很利索，塔根别克的会议发言简短而直接。
但就是这简短而直接的发言就像在一汪平静的死水中投入了一块碎石，瞬间将本已平静的会场激起阵阵波澜…
“不要说节日补助了，今年夏天的高温费咱还欠着职工呢…”
“还高温补助呢，你们说说，咱们都多久没有发奖金了，你看看人家博州石化的职工，月奖季奖，拿到手软…”
“呵呵，奖金，听说金鹏下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有着落呢…”
声音虽然很小，但是搅的此时的王至恩内心是五味杂陈，如坐针毡，这些金鹏的主要管理人员自2001年从博州石化改制后就一直跟着王至恩，风里雨里，苦过累过，这两年，由于国际石油行业的不景气，中润总部一再要求下属各单位压缩产能，而炼化需求增长是连续的，供给侧由于建设期长、资产重，很难逆势投资，前几年由于产能投产周期短，企业投产热情高，一旦盈利好转就大规模扩张产能，而原油供给端的弹性又很小，议价能力显著强于炼化，一旦出现缺口就会拿走全产业链中绝大多数利润，压制炼化周期的延续。所以石油行业最大的瓶颈已经转至下游的炼化，同时伴随着页岩油革命的爆发，增产只要几个月，导致国内炼化行业很多新上项目由于环保和资金等诸多问题审批变得更为严格，绝大多数项目缓建甚至停建，这就导致金鹏这两年的日子愈发艰难，可是企业职工不理解，更不会考虑这么多，因为普通老百姓关心的也只会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柴米油盐和一日三餐，所以王至恩明白，不能怪他们在大会小会上发牢骚，实在是因为他亏欠他们太多了…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大家早上好，刚才安装一分公司的王经理和安装二分公司的塔根经理汇报完了，下面我将压力容器事业部的生产情况作一简短汇报，生产方面上周我们给博州石化新建5万吨/精密分馏装置制作的5台塔器已完成最终的试压工作，市质量技术监督局锅炉压力容器检验科也已完成了对它们的监检，顺利的话本周可以交付现场，同时我们也已经整理完毕所有的产品资料，财务可以跟踪一下该合同博州石化尾款的支付，市场方面上周我们已与乌石化达成初步的2018年设备供货意向，这个经营部可以和我们事业部对接一下金鹏现有的资质和公司相关的入网资料，公司业绩我们事业部也已汇总完毕，这也就是说我们在2018年可以参与乌石化相关标段的竞标工作。”简短干练的汇报瞬间打断了会场短暂的骚动和王至恩的思考，发言的人名叫霍星野，是金鹏炼建压力容器事业部的经理兼总经理助理，该事业部成立于2012年，事业部制模式是一种常见的组织结构形式，最早起源、应用于美国通用公司。是为满足企业规模扩大和多样化经营对组织机构的要求而产生的一种组织结构形式。具体的设计思路为: 在总公司领导下设立多个事业部，把分权管理与独立核算结合在一起，按产品、地区或市场(顾客) 划分经营单位，即事业部。每个事业部都有自己的产品和特定的市场，能够完成某种产品从生产到销售的全部职能。事业部不是独立的法人企业，但具有较大的经营权限，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该事业部的建立也是王至恩针对改制企业市场化的一种摸索和改革，霍星野今年刚满35岁，和当年张根生启用王至恩一样的年龄，由于压力容器在中国属于特种设备，其制造、维修和安装都需要具备相应的资质，所以入门门槛很高，正因为如此，利润相比安装来说要高不少，但由于近些年来，油田各大单位均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相继建立了各自的压力容器厂，仅博州一个地区，和金鹏炼建规模相当的容器厂就有4家，更别提那些有资质的小厂了，所以说“门槛高，利润低”也是当前压力容器制造行业所面临的一个困境和难题。
“各位同事，刚才大家的议论我也听到了，我想在这里说一下我个人的一些想法，现在整个建安市场的大环境不好，不仅仅是我们金鹏，各家企业日子现在都不好过，我们在座的都是带队伍的人，越是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越要勇于担当共度难关，为企业分忧解难呢…”作为金鹏中层管理干部中的年青骨干，霍星野可以说是敢想敢说敢干，虽此刻然他也明白，共渡难关不是靠嘴说说的，所以每次开会时，霍星野在会上汇报工作时总是谈成绩，回避困难，尽管他所管理的压力容器事业部现在也困难重重，但此时，如果他不说，相信今天的会又将变成一个“讨薪会”、“牢骚会”…
“说的比唱的好听，那我怎么没有见你把前几年公司给你发的年终奖拿出来共度难关呢？”说这话的是生产管理部的副主任张鉴来，张鉴来可以说是霍星野的前任，当时为了改变金鹏老旧的管理模式，王至恩大胆启用了更为年轻的霍星野，将张鉴来调至生产管理部仅仅担任一个副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鉴来对王至恩和霍星野一直耿耿于怀…
“张主任，你这是什么话…，”霍星野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正能量发言被这样歪曲。
“好了，小霍，大家都消消气，鉴来说的也是气话，目前公司是遇到了一些困难，也存在一些问题，但我们要相信王总，相信张总，我相信博州石化是不会不管咱们金鹏的。”看到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坐在王至恩身边依旧身穿博州石化那标志性的藏蓝色帆布工作服的朱本昭出来打了一个圆场，朱本昭是金鹏炼建的副总，改制前和王至恩都来自博州石化的基建科，名义上是金鹏炼建的第三把手，但由于前些年在管理思路上和王至恩有些不合，所以已被王至恩剥离了实权，每天工作就是看看书，上上网，金鹏改制后虽然也配有自己的工作服，可是朱本昭每天上班依旧习惯穿着博州石化的工作服，今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打圆场并不是为了帮王至恩，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其实是给王至恩挖了一个大大的坑，如果博州石化出资给金鹏炼建解困，那是博州石化张总的功劳，如果不帮，那是你王至恩没有本事…
和朱本昭共事多年，朱本昭话里话外的意思别人听不出来，王至恩是再明白不过了，可是眼下王至恩不愿过多的和朱本昭计较这些。
“各位同事，刚才朱经理说的对，咱们金鹏是从博州石化改制出来的，博州石化是不会不管咱们的，但我觉得刚才压力容器事业部的经理霍星野说的更好，咱们金鹏现在是遇到了一些困难，我不能说这个困难是暂时的，但我一直认为，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现阶段，我们各个分公司如果只是 “等、靠、要”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们只有更加努力的保生产，才能让我们的工人有事做，才能要求博州石化愿意帮助我们，同时，我再给大家说一个好消息，张总已经安排工程处的张处和我们签订2018年的框架协议，也就是说博州石化2018年全年的工程项目和容器制造原则上都归我们金鹏。”其实说这话王至恩是没有底气的，这种框架协议在当下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前面说过，这几年石油化工行业整体大环境不是很好，对下游的很多行业冲击很大，许多工程项目缓建甚至停建，就是在建项目中润总部也是要求下浮各个施工单位的施工费，更何况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项目呢，但现如今在会上，王至恩除了抛出这些所谓的能起到激励人心的好消息，他也只有继续把希望寄托在博州石化寄托在张总身上了。
“下面我把刚才在会上各家单位提到的问题做个梳理安排，首先是安装一分公司检修车辆的问题，进入冬季，安装二分公司和压力容器事业部的五十铃使用频率很低，现全部调至安装一分公司保运使用，由王拓岳经理统一协调，至于各分公司目前所需各类生产资金、采购资金先由各分公司申报资金计划，但前提该资金用途必须是保生产的，各家领导负责把好关，资金计划统一汇总到财务金总处，由金总负责协调，安装二分公司阿经理提到的节日补助公司会尽量协调解决，今天的会议开的时间较长，如果各家单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会后金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散会。”看到气氛有些缓和，王至恩顺势把这周的生产协调以及工作安排一并说出，因为他也担心会开的太久不知道又会出什么让他难以回答和难以解决的问题，按照以往的开会习惯，王至恩一般在会上会针对每家单位的问题进行逐一追责，但目前金鹏的现状已不允许他言语犀利，此时他只有收起自己的锋芒，省去以往开会时的严厉训话，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低调是最好的安抚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