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在祥和宁静的日子中逐渐长大,转眼,又是春暖花开时。
这一年,杨知暖十二岁了。
威远侯府一反往常的平静,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往来的官员、乡绅土豪富户络绎不绝,皆是登门贺喜的。
威远侯深居简出,一向不理世事,近些年更是将家里的生意全权交给了长子杨广源打理,何喜有之?
路人答曰:杨四公子春闱揭榜时高中状元!
当日京城快马加鞭来人报告这一喜讯的时候,全扬州城就象炸开锅般,沸腾了!街头巷尾的百姓,乃至茶楼酒馆的看官和说书人,无一不在谈论这件事,直道:久不涉足朝政的杨家,终于要打开新局面,在朝廷立足了!
更令人吃惊的是,杨家上榜的可不止一人,就连杨四公子的书童——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跻身前十,比有京城四大名公子美称的排名第十的张府二公子还要靠前了一位,堪堪排在第九名。
原本上了榜是好事,可张家打探到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郎居然是杨府的一名小书童,据说还是自小从寺庙里捡回来养的乞儿,连姓名都没有,还是杨家家主给冠的姓,杨家小姐给取的名,是个没有出处和来路的野小子,这张二公子就不干了,心里满是委屈。他在揭榜第二日觐见皇上之后,回府的途中不知冲撞到哪路神仙,生生病倒了,连皇上委派的官职也无法前往上任,一直抱病在家休养。最后,皇上给撤了他的官职,赏赐一番了事,可惜了张二公子这一次为门楣增光,光宗耀祖的大好前程就此断送。
为此,张家十分嫉恨那个名叫杨晗的书童。
而不知怎的,皇上并没有封杨晗任何官职,以其年纪尚轻,又未脱离奴籍为由,赏赐金银珠宝了事。
杨知暖听到下人们拿这件事来说道的时候,很是为杨晗抱屈。
“晗哥哥排在他前头又怎么了?前面不也有另外八名举人么?怎的不见他去嫉恨别人,偏就看晗哥哥不顺眼呢?还不是仗着自己是世家子弟就看不起人家!没度量,没胸襟!这样的男子也配跟志遥哥哥平起平坐!”
小红听了,嗤嗤笑道:“我倒忘了,咱家姑爷也是京城四大名公子之一呢!”
杨知暖闻言,小脸很不争气的红了,嗔道:“这又关他什么事了?少给我岔开话题!咱们现在是在为晗哥哥抱不平!”
闻言,小红的嘴巴咧得更大了。
小翠也在一旁翘起了唇角,笑而不语,继续低头摆弄她的针线活。
凡事都要寻个究竟的小兰弄不清情况,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怎的不见姑爷参加科举?”
这倒是把大家给问倒了。
是啊,宰相之子陈志遥,怎么没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
还有一件事令知暖很困惑:晗哥哥明明是自己捡来的,什么卖身契都没写,怎么就变成家奴了?这家奴跟自由人,身份可是差了一大截!改天得问清楚爹爹缘由才行,可不要让晗哥哥记恨自己一辈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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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陈志遥朝在书房桌案前奋笔疾书的中年男子恭敬的行礼。
“志儿来了,”陈迎微微颌首,“你过来。”
陈志遥依言上前,在父亲身旁站定。
“志儿还在怪为父的不让你参加这次科考么?”陈迎搁笔,在桌旁的五斗柜上翻找着什么。
“孩儿不敢。”陈志遥虽然生了几天闷气,可是对于父亲的决定,他虽心存疑虑,却也不忍反驳。不是不敢,只是不忍心看到父亲两鬓再添华发。父亲为朝堂的事,操心太多了。
“你且来看看,这份卷子。”
陈迎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把那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平铺在书桌上,陈志遥好奇地凑上去。
“这是——”他只看了第一节,就不由暗自佩服。“真是好文采!好谋略!这是今年的科考命题?”
“比起你,又当如何?”陈迎捋了捋山羊胡子,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不答反问。
陈志遥略为沉吟,道:“孩儿不敢妄自菲薄。只是,这文章虽然点评得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错处,却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若在朝为官者都似他这般斤斤计较,怕是让人哀声怨道,难成大事。百姓,有时也需要依着情理,网开一面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考生气量太小?胸襟不宽?”
“是。”陈志遥微微垂首。
“唔,这就对了,”陈迎点点头。“难怪皇上念其年纪尚轻,没有加封任何官职,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就是那位十五岁的书童所写?”陈志遥十分诧异。
“正是。”
“难得这孩子胆识过人,却生不逢时啊!”两人对此甚觉惋惜。
“假以时日,让这孩子多加历练,未必不能成事。”陈迎下了最后一句断语,两人对杨晗的评论就此打住,转而看向状元郎的那一份卷子。
“爹爹不让我今次参加科考,莫不是为了这侯府第四子——杨文源?”
“以你的聪明,想必不难猜出爹爹的用意吧?”
看着老父慈祥和蔼的眉目,陈志遥把“其实孩儿未必会输给他”这一句话给咽了下去,嘴唇嗫嗫着道:“杨四公子的文采甚好,跟孩儿不相上下。若是孩儿今次也参加科考,怕是要让皇上为难了。”
陈迎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的点点头,欣慰地说了一句:“三年后,状元仍会是你的。”
“父亲谬赞了。”陈志遥确实想勇夺第一,却不太满意状元这个称号所带来的麻烦。一般来说,未婚配的状元郎只要相貌过得去,都会理所当然的成为驸马,不知这一回那杨四公子是不是也得此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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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慢点!奴婢们都赶不上了!”
小红和小翠在身后瞎咋呼着,提着篮子走在曲折的山道上,气喘吁吁的望着早已窜到半山腰的那抹紫红色的身影。
杨知暖乐呵呵地笑着大声的说她们慢得象乌龟爬,然后又继续加快了步伐往上走。
“煦公子!你倒是说话啊!你看,小姐一出门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拉都拉不回头了!”
杨煦微微皱眉,也不点破,只是笑笑,道:“无妨。”
小红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些一起在四小姐院子里当差的侍卫们听到了,免不了要皱眉头。敢说自家小姐象脱缰的野马,古往今来也只得小红一人了。但是,小红在杨府的下人中人缘极好,不仅乐于助人,经常帮这一群男子汉拆洗缝补的,偶尔看到谁家钱粮周转不过来,她还会慷慨的先借出一部分,等人家有闲钱了再还上。是以,大家也没想到要苛责她,只是以咳嗽声来提醒她注意言行。
小红立即知道自己又犯错了,赶紧吐吐舌头,偷偷用小手拍嘴皮。
众人忍不住被她这俏皮的动作逗乐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婢女。
待他们再抬眼往上望的时候,那抹紫红色的身影已经快爬到离山顶不足百米远的观海亭上了。
“好咧,再不出发,待会小姐又要说我们这一群侍卫只是养着好看,连她这一介弱女子都比不上了!”不知谁高呼一句,几名少年郎立即摩拳擦掌,纷纷施展开他们新近才学来的轻功,朝观海亭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