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数日后,暑气渐散,一场雷雨,打落许多繁花,一时间,落英缤纷,扬扬洒洒的铺了满地都是。夏天,终于在轰鸣的雷声中逐渐远去。
秋风初起的时候,威远侯叩别圣上,拜别友人,终携眷属归乡。
鉴于扭伤了脚,杨知暖更是无法推拒宰相夫人的好意,留在了宰相府安心养伤。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爹娘离开京城的那一天,三姐杨知意那双饱含愤怒和嫉恨的眼光。
小知暖无法明白,为何自己的姐姐这样讨厌她,处处与她作对,暗中挤兑她。她什么都没有做啊!不就是吃得多了些,志遥哥哥老是给她夹菜,知意姐姐就偷偷往她碗里加辣椒,辣得她差点想把舌头给剁了。然后走路慢了些,大家出去玩的时候总是要停下步子等她,拖慢了时间,可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呀!谁叫知意姐姐那天推她,让她扭着脚了呢。
而且,谁没有小时候啊?就算不扭伤脚,她人小腿短的,也走不快啊!不见得哥哥姐姐们生来就跑得快跳得远吧?居然敢嫌弃她!
看着逐渐远行的车马,杨知暖心里闷闷地。她皱了皱鼻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是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娘亲说过,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哭泣,因为大人最讨厌小孩子哭了。况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她掉眼泪也不见得有人会安慰,疼她宠她的爹娘都走啦!
掏出手帕吸吸鼻子,扁扁嘴,转身迈过门槛,却因左脚突然受力牵扯到患处,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杨知暖‘哎哟’一声,赶紧伸手扶住门槛,不想却握住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
“暖暖,痛么?”陈志遥把手往前伸出,用力托住她的手肘,把她身体的重量都靠过来,好减轻伤脚的负担。
杨知暖的泪水再也收不住,扑答扑答的直往下掉。
“呜呜呜……爹娘不要我了……暖暖好痛……”
陈志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却不知要怎么安慰。
“暖暖不痛,哥哥带你去看布偶戏好不好?有芝麻糊和莲藕粉吃呢!”以往瑶佳妹妹哭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哄的。
可是,小知暖并不买账,眼泪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掉。
她并不是因为痛才哭的,只是觉得委屈而已。
“我、嗯,”吸溜一下鼻涕,接着说:“要吃莲花糕,大肉葱花馅饼,还有滚滚球,胭脂扣……”边哭边报上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几天的从各个丫鬟仆役嘴里打听来的京城名小吃,然后抬起泪汪汪的眼眸,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腿痛又不影响食欲,难得这小子要收买自己,不多要点好处怎么行。娘亲临行前有交代,不管她有什么需要,只管问陈大少爷要就好,宰相家又不是出不起这份钱。
陈志遥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双闪烁着泪光却又充满企盼的眼光,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算计在里面,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看走眼了,这个小娃娃,指不定比她三姐还难缠……
“知暖小姐的情况如何了?”暖香阁一隅,宰相夫人廖文惠放下手中的女红,把那绣品递给她的女儿陈瑶佳,又指点一二,这才抬眸看向立在门口通报的丫鬟。
“回夫人,知暖小姐的精神头不太好。从昨儿开始就闷闷不乐的,今儿早上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大少爷就带着她到花园去赏菊了。”
“吃睡可好?”廖夫人最关心的是这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多悲秋伤春的心思,吃饱喝足睡觉安稳了才长得漂漂亮亮的。她要的,就是脸色红润身体健康性格开朗的媳妇,京里那些病西施似的,她才看不上眼。
“回夫人,知暖小姐在膳食上并未含糊,能吃能喝,晚上睡觉只是有些梦呓,并未惊醒和啼哭。”丫鬟象是想起什么趣事,微微抿唇笑了。
“这就好。”廖夫人点点头,挥手让丫鬟退下。孩子能吃能睡,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娘,这么早就为大哥定亲,你不怕日后有更好的?”陈瑶佳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傻丫头。”廖文惠轻点一下女儿的额头,“侯爷是什么人,他的嫡亲女儿能差到哪里去?以王氏的性子,断断不可能让她那丫头埋没。与其日后被人捷足先登要了去,不如一早下手,反正你大哥迟早也要给你找个嫂嫂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有私心,她不想自己生的孩子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眼看着老爷的官越做越大,想把自家女儿送入相府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这些见风使舵的人的心思,她如何不知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早早给儿子定亲的好。而且,她最怕的,就是一道圣旨,把儿子或是女儿的终身给定了。与其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将来留下软肋握在他人手中,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那怎么不找个比我大的嫂嫂?依佳佳看,侯府的三小姐就很不错,人又漂亮又懂事,对人又亲切……”陈瑶佳很不满意这门亲事,爹娘给哥哥定下的嫂嫂比她还要小一岁啊!
廖文惠白了女儿一眼。这个有眼无珠的,虽然才八岁,可这眼力也太差了,跟她哥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即便上一次去扬州的时候志儿与知暖小姐闹了些不愉快的事,可志儿并未对那个娇蛮任性的女娃娃表示出反感,只是觉得自己在大街上让人看了笑话有些丢面子而已。不过,他私下里曾向自己表示,对杨三小姐可是有些不自在。
虽说杨知意与自己儿子同岁,还小上数月,按理来说应该是最佳婚配人选,可她这个儿子怎么也不喜欢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对那凶巴巴的娃娃倒是看顺眼了。前些日子跟他提起定亲的事,他只略为思索,就一口咬定:要那娃娃。
原本自己不怎么在意,可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知暖确实可爱得紧,水灵灵的,尚且年龄正小,没什么坏心眼,即便有些骄傲有些蛮横那也是应该的。大家小姐嘛!没有气势怎么行。比起那个斤斤计较,处处算计,又自视甚高的三小姐,还是知暖好教养些。由此可见,妾室生出来的孩子,多多少少会沾上她娘的坏毛病。日后,即便老爷再纳妾室,生下来的孩子也得交由自己来抚养才行……
经过请来的道长、媒人再三合议,又对了两人的生辰八字,终于敲定两人的婚事,定在女方及笄之后第一个月的十六日。杨知暖是三月十八日的生辰,婚期就定在那一年的四月十六。
烫金字的定亲合宜书送达扬州的时候,威远侯府又是热闹喜庆了一番,加上杨二小姐也定下一门不错的亲事,杨家大小姐为夫家喜添新丁,而侯爷的长媳妇恰在此时传出又有身孕的消息,真可谓是四喜临门,乐得威远侯合不拢嘴。
消息一传出,威远侯府门前车水马龙,上门恭贺道喜的官宦士族、乡绅土豪几乎挤破了大门,甚至连京中的官员,远在边关的将军副帅等有品级的官员也纷纷遣人送来贺礼,威远侯府锋芒大盛,其风光一时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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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宰相府的长公子与杨家的女儿定亲了?”
手一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氲染开来,顿时破坏了整幅画的美感。
“回皇上,据属下从宰相府打探到的消息,确有此事。”一名宫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答道。
一身明黄的庆元帝搁下狼毫,站直身子,脸上神色有些凝重。陈迎——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他也欲与威远侯谋划些什么不成……
“凛皇上,宰相求见。”宫侍的声音由门外传来。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