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瑾轩两人一惊,急忙躲闪。幸好那瓷片速度不快,显然并无伤人之意。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几个守门的弟子被响声惊动,往顶上看了一眼,却又都没了进一步的行动。屋内,姜承不知该作何解释,语气中带了点苦恼:“唐兄,他们……”
夏侯瑾轩暗暗吐舌,他们果然早就看破了自己的行踪,索性拉着瑕站起身来,一跃而下,拂了拂身上尘土,大大方方朝门口几名弟子施了个礼:“几位师兄好。”随即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屋子。瑕不禁无奈感叹,还真是每次的结果都差不多啊。
“姜兄。”夏侯瑾轩向姜承见了个礼,“还有唐公子。”
唐海笑笑:“这位想必就是夏侯少主了?”
“让唐公子见笑。”夏侯瑾轩笑吟吟地一拱手,“敢问唐兄请我等前来,有何见教?”
唐海哈哈大笑:“夏侯少主可真是妙人!见教怎敢当?只是反正要听,不如听个痛快。夏侯少主,坐吧。”
夏侯瑾轩看了看脏兮兮的地板,最终没说什么,学着他们席地而坐。
唐海又是一笑,伸手欲取酒碗,才想起自己那只已被捏碎。瑕立刻会意,说道:“我去帮你们取上几只酒盅来。”
“不用不用,”唐海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拘这些小节。来!”语毕,举起酒坛当先灌下一口,又递给了姜承。
夏侯瑾轩见状,微微蹙起眉,瑕扑哧一笑,说道:“我还是去吧,三位稍候。”夏侯瑾轩立刻投去感激地一瞥。
姜承嗫嚅片刻,忍不住问道:“唐兄,自你我别后,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言一出,唐海立时收了笑容,望着酒坛怔怔出神,良久,才道:“我曾对姜兄提过,我出自寿州城辖青荷镇,家慈尚在,且有一自小订亲的未婚妻子。”
姜承点点头。唐海续道:“去年胡人来的太突然,时局太乱,我滞留在江边不得返家,心中担忧江北的亲人,却也只能干着急。”
夏侯瑾轩说道:“寿州城乃江北重镇,并非短日可破才是。只要躲入城中以避兵祸,当无大碍。”
唐海顺着屋顶的孔隙看向满天星光:“夏侯少主所言甚是,我每想到此节,便会心下稍安。只盼局势早日稳定下来,好回到家中团聚。”说到此处,他不禁自嘲:“‘商人重利轻离别’,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一听到寿州,姜承的心中已经升起不祥的预感,此时更是明了,唐海的母亲多半已命丧鞑虏之手了吧:“既如此,唐兄又为何襄助贼寇?”
“贼寇?”唐海喃喃重复道,忽然抬眼看向姜承,眼中似乎迸发出了愤怒的火焰,“究竟何人为贼?当时寿州城风闻燕然三部进犯,人心惶惶。一位北边来的总领两淮军事的官大人振臂一呼,说要誓死守城,百姓莫不欢欣鼓舞,原本准备南逃的也都留了下来。此后,他们又向周围十二县的百姓征收粮饷,并承诺将余粮存入粮仓之中,待将百姓收容进城中后统一发放,以备长久围困;家财也等贼寇去后再行返还。谁不知道胡人野蛮嗜杀,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听闻此言,但凡家有财帛粮饷的皆乖乖上缴,不敢有所保留。”
夏侯瑾轩喃喃念道:“这是……坚壁清野么?”
唐海冷笑道:“哼,哪门子的坚壁清野?就在城中粮仓越来越满、城外百姓逐渐聚拢到寿州城中时,突然有一天,三大粮仓俱都火光冲天,仓中粮食大多付诸一炬。城中登时慌乱不堪,这时再去找那些大老爷,哪里还有踪影?说什么誓死守城,全是笑话!他们早带着搜刮的粮帛财宝,连夜逃之夭夭了!”
闻言,夏侯瑾轩和姜承尽皆哑口无言,他们都大致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想说些什么,可以他们的立场,无论说什么都那么薄弱。
唐海自顾自续道:“这清野可真是彻底,什么也没留给敌人。可寿州城的百姓又该何以为生?”唐海停住了话头,不禁回想起当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故乡时,那城颓田荒、饿殍遍野的残酷景象。
三人都没有说话。良久,唐海才又开口道:“胡人见无利可图,并未停留,绕过寿州继续南下。二位可有想过,胡人铁马长弓虽然厉害,但他们本不善攻城。我中原大地多少坚城深池,为何丝毫未能阻住敌人步伐?”
姜承摇摇头:“唐兄莫要以偏概全。胡人南下太过突然,众官兵措手不及着了道,也是有的。”
唐海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措手不及?好,就算是措手不及,那现在呢?朝廷在做什么?官兵在做什么?我怎么只看到你们这些江湖之远的黔首东奔西走?”
“这……”姜承顿时无言以对。
“如此朝廷,有何可恋!”唐海恨恨说道,“比起胡人,这些尸位素餐、道貌岸然的狗官难道不是更加可恶吗?”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唐公子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二。但你是否想过,若无鞑虏南侵,这许多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怎会发生?”
“若无内患,何惧外忧?一个让人欲尽孝而不得的朝廷,何来令人尽忠的资格!”唐海针锋相对地回道,“胡人就算再野蛮,至少不会对自己人如此残忍。”
姜承心中一凛,口气严厉地质问道:“唐兄的意思,莫非宁愿让中原百姓去做那胡人的犬狗不成?”
唐海轻轻一笑,语出惊人:“有何不可?你们之中不有上官家的人吗?大可以去问问他们,真正的胡人是怎样的……如果他们还没有被仇恨蒙蔽的话。”
夏侯瑾轩摇了摇头:“毕竟非我族类,加之对立已久,胡人怕是不会善待汉人。还是应该像从前那样,大家各安其所,相安无事。”
唐海一时并未回复,只是笑看着眼前聪慧但却天真的少年,半晌才道:“夏侯少主,你害怕改变吗?”
闻言,夏侯瑾轩一怔,不明所以地问道:“唐公子此问何意?”
唐海的目光缓缓从二人脸上扫过,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无限江山,本该能者居之。乱世方能出英雄,若能最终迎得明主,忍得一时之乱,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