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瑾轩一行人沿着范福指出的路线,一路打探净天教行踪。这天他们宿在武陵县北一处驿站之中。驿站本严禁私用,但端看皇甫卓与驿丞熟练的接洽方式,这规矩对世家大族来讲已近似一纸空文。
是夜,夏侯瑾轩总觉得难以入睡,索性出来散散心。这倒并非是驿站条件简陋让他觉得不适,而是因为他毕竟第一次离开父亲独自远行,不免有些心绪难平。
虽然只是一家不大起眼的驿站,却也有重檐飞阁、九曲回廊、花木扶疏,一弯月色挂在最高的飞檐一角,碧天如水夜云轻。夏侯瑾轩忽然来了兴致,几个腾挪纵身上了阁楼屋顶,席“地”而坐,观起了夜景——没有严父在侧,不必在意言行举止是否得体,当真好不自在,心道当日说服父亲让自己同姜兄、皇甫兄一道前往蜀中,真是再好不过的决定。
坐在驿站最高的阁楼顶上,整个小镇一览无余。夤夜时分,四下里静悄悄的,全无一丝人影,冬日里也不闻虫鸣,只有马厩中的马呼呼地打着响鼻。夏侯瑾轩游目四顾,视线最终定格在满天群星上。今夜月色疏淡,更显得群星璀璨。
正在这时,小院的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条缝,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夏侯瑾轩低头看去,就见瑕拎着一件重重的物什,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夏侯瑾轩没有多想,朝她招招手:“瑕姑娘!”
瑕吃了一惊,噌地抬起头,空着的左手下意识地扶在了剑柄上,看到是夏侯瑾轩,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大少爷啊,吓死我了。”
夏侯瑾轩搔搔头:“抱歉,惊到瑕姑娘了。”
瑕三两下跃到阁楼上,同他并肩而坐:“大少爷也睡不着?”
夏侯瑾轩点点头,正待说话,鼻翼中忽然窜进一股幽幽的酒香,夏侯瑾轩心中起疑,四下里嗅了嗅,那来源可不就是瑕手中的重物吗?顿时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瑕姑娘……喜欢饮酒?”
闻言,瑕心虚地避开了视线:“这酒难得能喝到嘛!再说,我吃的比你们少,多喝点酒总没关系吧?”
夏侯瑾轩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完全无言以对,不禁又瞟了瞟那完全称不上秀气的酒坛和眼前个头娇小的少女,良久才喃喃道:“我还以为定是谢兄的主意。真是……海水不可斗量。”
瑕闻言一呆,心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拿大个儿当挡箭牌?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立刻转换了话题:“你呢?在这里做什么?看星星?”一边说,一边掏出随身带着的酒盅,自斟自饮起来。
夏侯瑾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但不止。《星经》残卷中言道,星相运转对应天地四时、人世代谢,若能参透其中奥妙,便可博古通今、测算未来之事。”
闻言,瑕的酒杯僵在了半空,瞪圆了双眼:“你连这个都会?那快告诉我,咱们这些人能不能平平安安活到老?”
夏侯瑾轩连忙摆手:“占星术何其深奥,我只是看过《星经》的吉光片羽,连略通皮毛都算不上。以此为据就算推算出了什么,也不足为信。再说,以凡人智慧揣摩天机,本就是僭越之事,岂是可以轻易为之的?”
瑕没说什么,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心道还好这家伙不至于无所不知,手中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口中说道:“也对。万一算错了,那比不算害处还要大许多。”
夏侯瑾轩欣然接过酒杯,浅泯一口,附和道:“言之有理。星相卜筮个中玄妙,天下九州怕是也惟有蜀山长老能窥破一二了。”语气神情中充满向往,看来虽然口中说什么“凡人不宜窥测天机”,但大少爷对这些奇门之术的兴趣可不低。
瑕心下了然,不禁莞尔,问道:“那你可以问问凌波道长呀?”
“我问过了,她说蜀山术业有专攻,除了道家经典,其余技法皆依个人资质兴趣修习。更何况占星术乃蜀山六艺中最难的一项,因此她并未曾研习过。”那语气颇为可惜。
未曾想瑕又露出松口气的表情:“还好还好。凌波道长年纪轻轻的,不仅人长的美,医术又高,武艺也不错,还会那么多文邹邹的东西,已经够让人嫉妒的,要是连算卦都会,那简直要不是人了!”
夏侯瑾轩不禁失笑:“瑕姑娘夸人的方式真特别。”
一听这话瑕可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怎么?我学不来你们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不行么?”
闻言,夏侯瑾轩连忙称是,其实,他倒还更喜欢瑕这样直来直往的性子,真实而且真诚。“瑕姑娘无需羡慕,凌波道长一定也是多年修习、苦心钻研之下才有今日成就。大家都传说,仙山之中不辨日月,看似总角孩童的,也许却是得道百年的仙人。凌波道长说不定也是……”
“才不呢!”瑕嗤之以鼻,“凌波道长不过比我长了五岁,凌音道长还和我同岁呢!”
夏侯瑾轩惊讶问道:“瑕姑娘如何得知?”
瑕答得不假思索:“问的呀!我好奇嘛。”
夏侯瑾轩立时怔住,不禁无奈苦笑,“稍嫌失礼”四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吞了回去,再看回身侧天真烂漫的少女,心道大概也不会有人忍心责备她唐突吧?
瑕自顾自地续道:“别看凌波道长冷冷淡淡的,人其实挺和善。说起来,那个皇甫大少爷也是,看起来凶巴巴,其实蛮好相处的嘛!姜小哥就不用说了,以前以为这样的大英雄该多有架子,结果还不是老实人一个。”顿了顿,“倒是那个上官公子,看起来挺好说话,可总让人觉得不容易接近。”
“瑕姑娘何出此言?”夏侯瑾轩似乎并不赞同。
瑕思索片刻,答道:“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
夏侯瑾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上官公子身负重则大任,行为举止自是多了些顾虑。”
瑕正要说话,忽然指向回廊一角,惊呼:“咦?那不是姜小哥?”
夏侯瑾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紫衣人影飞快地沿着墙角掠过,向着后院的方向而去,不禁皱起了眉头:“姜兄这是……”虽然时间很短,但也足够他看清姜承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且不知是不是他多心,行动中还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
瑕看着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将酒杯擦净收入怀中,起身拍拍身上尘土,说道:“走走走,瞎琢磨也无济于事。老办法解决,跟上去瞧瞧!”
夏侯瑾轩迟疑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