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时光似乎总是流转得慢一些。
炉中药香袅袅,长发垂膝、广袖娥服的女子转过身来,娇好的面容平静如水:“师弟。”
谢沧行点头笑道:“师姐。”他仍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半新不旧、半脏不脏的,和这个纤尘不染的房间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主客两人似乎都并不在乎。
草谷比了个请坐的手势,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久未见面的师弟,叹了口气:“还是很快就走?”
谢沧行嘿嘿一笑:“是。这不,再来向师姐讨几味药傍身。”
草谷没有说什么,算作默认。
谢沧行知道她不喜多言,自动解说道:“前阵子趁着小少爷他们把夜叉军拖在河东一带,江南义军突然越江北上,攻打罗刹、修罗两部,把他们逼到了淮水以北。”
“哦?”少有表情的草谷不由得面露微讶。
谢沧行会意,啧啧叹道:“也不知道皇甫家这一老一少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说动朝廷放宽禁令,甚至暗中支持义军。嘿嘿,这帮王公贵族现在看有便宜可捡,个个都换了一副嘴脸,好不大义凛然!”
草谷轻轻摇头。谢沧行续道:“罗刹修罗这一个年头可都搜罗了不少好料,早不像当初那么来去如风、斗志旺盛。本来咱们形势一片乐观,照这个气势打下去,北复中原也许并不是奢望,可惜……”
谢沧行忍不住叹了口气:“铁鹞骑突然出现,稳住了局势,两边只好对峙起来。看起来,朝廷是想和谈了。”他顿了顿,又道,“现在可好,又让夜叉大出了一回风头,再加上罗刹修罗实力大为受损,想不听命于他们也不行了。”
草谷沉吟道:“也许这就是夜叉长久蛰伏的目的。”
“是啊。”谢沧行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他们成功截下龙溟,局面是否会有不同?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早就没有假设存在的余地,“他也真能沉得住气,夜叉军曾一度被几路义军逼的很惨,差点连回关中的通道都被截断,即使这样,也没见铁鹞骑出手。这不,连小少爷都骗过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草谷也猜得到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草谷开口问道:“凌波……可有消息?”
谢沧行垂首不语,半晌才道:“师姐……”
“你无需自责。”草谷淡淡说道,“既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好是坏,本就该自己承担。”
两人不由得一时沉默,直到门口传来人声:“就知道你小子一定在这儿。”一贫走进药庐,笑呵呵地说道,边朝草谷点了点头。
谢沧行立刻针锋相对地回嘴:“掌门师兄才是稀客。”
一贫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怎么?这次打算去哪里逍遥?”
谢沧行瞟了一眼草谷:“也许是关中吧。”语气并不怎么肯定。
“哦?为何是关中?”一贫问道。
谢沧行摸摸下巴:“关中现在可是鞑子的大本营、进攻中原最好的跳板,不该给他们添点麻烦么!嘿嘿,听说夜叉早早地把大批财物运到了关中,也许我该做上一两笔大生意……”
对他这种投身山贼行当的设想,一贫与草谷皆是一笑置之。一贫调侃道:“有了暮家做后盾,口气就是不一样。”
谢沧行难得又被别人噎住的时候,搔搔头:“师兄就不要拿我开涮了。”
一贫好心地放过了他,又道:“我倒是听说暮家心愿已了,打算归隐山林,做一群田舍翁。”
事实上的确如此,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暮家襄助夜叉已是不争的事实,自是难以再见容于中原武林。
“但也有人觉得多年经营的情报网就这样废弃实在太过可惜。”谢沧行回道。
“你打算劝他们出山?”
谢沧行摇摇头:“那是该他们决定的事情。”
一贫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我还以为你定会选择去淮南。”
“是啊,我也以为。”谢沧行笑笑,“不过,我想,有小少爷就够了吧。”
“夏侯公子?”一贫问道。
谢沧行点头:“自从打退了鞑子,淮南江北没高兴多久就乱成了一团。朝廷派去的官老爷多半颐指气使鼻孔朝天,那些地方豪强和义军哪里受得了?他们可是流血流汗好容易才夺回来的地盘,到头来还要被人骑在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草谷摇摇头:“人心不齐,纷争不息。”
“怕就怕让鞑子趁虚而入,咱们可就白忙活了。”谢沧行耸耸肩,“所以小少爷一定会去的。”
“如果皇甫世家够配合,或许……”一贫评论道。毕竟,皇甫家在淮南保留了不少家业。
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对了,青石怎么说?”谢沧行问道。
一贫笑答:“他说,今后的事,是天相已无法告诉我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懒得算。”
草谷淡淡一笑:“这样不是更好?”
谢沧行也笑了:“只希望不会更糟。”
天下大势,无非此消彼长、合久必分。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却没有这么简单。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会为了自己心中的理念和想要守护的人事物而拼尽全力。
他们的故事,不会止歇,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到来;而这片神州大陆的故事,更加不会止歇,直到海枯石烂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