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到底层,船舱中堆满了麻袋,在一片米面的味道中,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中间一处空地上,躺着一具湿淋淋的尸体,身上缠着水草,胸口的白袍已经被血染成了绛红色,双目暴睁,死前那一瞬的惊诧、愤恨与怨毒,都被牢牢地锁在了这个表情上。
夏侯瑾轩不由得挪开了视线,就听韩师傅解释道:“我走到这儿,忽然听见船板外头有砰砰的声音,不算大,要不是我耳朵灵,多半就漏过去了。还以为又有什么宵小想要偷偷溜进来,本打算躲在窗户后头等对方进来再一锅烩了,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砰砰的声音倒是不时地响一下。我就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家伙被绳索绊住吊在船外头,半截身子泡在水里,已经没气了。”
正是商山鬼王无疑。
看到这具尸体,沈天放有点不敢置信,喃喃念叨:“想不到……”
他的意思众人都明白,想不到龙溟竟然如此厉害,能以一人之力打败这样成名已久的高手。曾经和他对过招的夏侯瑾轩更是惊叹不已。
暮菖兰眼尖,看到鬼王胸口的致命伤,不由得凑上前去,疑惑道:“这伤口……”
她迟疑了一下,垫上手帕翻开了鬼王的衣袍,入目一片血肉模糊,混着被水泡出的浮肿,令人作呕。
但暮菖兰却浑不在意,翻开一层腐肉仔细查看。那创口极不规则,隐约可见断裂的木屑。她不禁诧异地挑眉:“木头?”
韩师傅早就见惯了死人,毫不避讳地抽起了心爱的旱烟,回道:“你也看出来了?不错,要了他的命的,应该是一截折断的木棍,手法极是凌厉,多半脱不了枪法中的攒刺击法。”
暮菖兰本只有三分把握,听他一说已确定了八分,那伤口虽然极不规则,但入肉的力度和方向却是干脆老辣至极,没有十年以上的苦练不能达到这种程度。
她疑惑道:“枪法……好像没听说过上官家有哪位前辈精擅枪法的。”
夏侯瑾轩点点头,心里疑窦顿生,使出这枪法的当真是上官公子?如果不是,那么出手相助的是什么人?河上孤舟,这个人能躲在哪里呢?又有什么理由要避而不见?
可如果是,他又是从何处习得如此厉害的枪法?又真能有如此功力?就算有,之前又何必隐瞒?
思及此,他与暮菖兰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却都是一片茫然。他们都知道龙溟是一位神箭手,但说到其他拳脚功夫,却似乎并没有多少了解。
看来,这疑问只有龙溟本人可以解答了。可这位知道答案的人,现在又在何方呢?三人心中都浮起了相同的疑问。
当此之际,岸上的战局正处于白热化。
真正的武者总会寻找同自己一样的对手,就好比无论周围有多少人,谢沧行的对手永远只会有术里一人。
虽然胡人没有成熟的呼吸吐纳、强身健体之法,但他们却凭借苦练得到了坚硬如铁的筋骨、力大如牛的劲道,以及在千百次实战中锻炼出来的应变,战斗之于他们已如呼吸一样成为了本能。
谢沧行头一次深切地意识到了汉人与胡人深入骨髓的区别,一个是为战斗而生的民族,和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民族,该如何放到同一个标准上比较?
就算他个人再强,又能改变什么?
谢沧行并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但此时此刻,心中却油然而生一股颓意。
遇到值得一斗的对手,他向来不打个酣畅淋漓、不分个胜负不罢休,但此时却忽然收了手。
术里疑惑挑眉,倒也配合着收招负手而立。
谢沧行盯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问道:“打个赌吧,如果我赢了,你就放我们走。”
术里皱了皱眉,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立刻有人上前耳语了几句,他听毕忽然哈哈大笑,用他那生硬的汉话说道:“和你们汉人……”他摇了摇头,汉人狡猾,和他们打赌能有好下场?他又不是争强好胜的宏嘉!
谢沧行朗声道:“就比武,你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吧?”
术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能放你走。”
谢沧行心中一凛,有了不好的预感,看了一眼凌波,她的眼中也有着同样的凝重,但却没有一丝犹疑。
谢沧行微微颔首,开始庆幸凌波的出现,否则,他当真是一丝生机也不会有了。
正当此时,就见术里缓缓抬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