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兰陵王的手从自己的衣角上移开,南宫井辰神色微恸,并仔细地为其盖好被子,才缓缓走出了死气沉沉的房间。
自从兰陵王妃去世之后,兰陵王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笑意,他的生活好像变成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任何涟漪。直到百里岚的出现,让沉寂的王府出现了变化。
兰陵王发现,这个女孩身上竟然有某些地方,与自己的爱妻很像。虽然她们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对于世事的洒脱,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起初,兰陵王很排斥这样的相似,心中不自觉地就将她定义为图谋不轨之人。
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这个女子,就是井辰的宿命。
在南宫井辰的印象中,母妃去世之后,父王就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母亲去世之后,父王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发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抱着自己,将自己举得高高的,像是要在天空里飞翔一般。
那个时候的南宫井辰,在高处看着威武高大的父王,娇美如画的母妃,阳光明媚,好像能够击退所有的黑暗和阴霾。
回忆中美好的画面,让南宫井辰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可是手臂刚刚抬起,画面就像是被阵清风吹散的烟雾一般,悉数消散。
从回忆走到现实,南宫井辰看着面前枯老年迈的父王,不由觉得一阵心酸。
“世子,王爷已经睡下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深深地叹了口气,南宫井辰看着阴沉的天空,缓缓地说道:“春风,你实话告诉我,父王还有多少时间?”
握着双手,春风垂眉说道:“少则月余,多则三个月。”
微微闭上,南宫井辰蹙起眉头,问道:“父王离开的时候,可会痛苦?”
“关于这点,世子可以放心,奴婢为王爷服用了厉痛散,能够缓解病痛带来的不适,即便……到了那一日,王爷也会没有痛苦地离开。”
“如此,便有劳你了。”说完,南宫井辰就带着何澈慢步离开。
他的背影很萧索,不管是从前温润如玉的无双公子,还是装做骄奢贵公子的南宫井辰,都未曾有过的。
看着那样的背影,春风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同时回转过身,向着王府中一处幽静之处走去。
来到这王府深处,春风走进宅院里,躬身请示道:“郡主,奴婢回来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夏雨忙跑了出来,在瞧到春风时,像是欢快的鸟儿一般飞奔过来,围着春风说道:“春风你总算回来了,你在王爷身边还好吗?哎呀,你看我问的,你都瘦了一大圈了,怎么会过的好,那帮坏心眼儿的人,都不知道怎么欺负你了呢!”
“好啦,郡主还在里面等着春风呢,你不要缠着她了。”闻声赶出来的冬雪将春风解救出来,而后拽着她,走进了屋,留下身后的夏雨在不断地叽叽喳喳。
“哎呀,你们等我一下啦,我还有好多话要和春风说呢!”
推开木门,春风就闻到屋子内有一股甘甜而纯净的香气,像是春天的绯色樱花,绚烂多姿。
信步走到百里岚面前,春风先是柔柔跪了下来,禀告道:“郡主,春风回来了。”
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面前的兵法,百里岚懒懒地问道:“主院那儿怎么这个时候放你回来了,可是兰陵王身子不行了吗?”
“回郡主,兰陵王病情趋于稳定,不需要奴婢在旁伺候了,便先让奴婢回来郡主身边。”
“趋于稳定?”夏雨端着臂膀,自认为很有道理地推测道,“那就是快要痊愈喽?哎,这年纪大了,身体还真是脆弱,没病没灾的还要遭此一劫。好在王爷快要好起来了,你都没看到这几日世子的脸色有多难看,看来世子还真是个孝子,很担心王爷的病情呢。”
闻言,春风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是兰陵王的大限已至,我已经开好了每日用药,由丫鬟们在旁伺候着就行,不用我在旁日日守候了。”
翻动的手指突然停了下,百里岚抬头看着春风,问道:“大限已至?你的意思是,兰陵王可能随时挂掉?”
虽然不知道百里岚所说的“挂掉”是什么意思,但是春风大概了解,继续说道:“经过奴婢的诊治,兰陵王还有一个月到三个月的寿命可活。”
一个月,到三个月?
百里岚合上了书,眼神微凝,心中思量不断。
如果兰陵王的死讯传出去,那皇上势必会知道自己的异心,恐怕到时候两边就会撕破脸。虽然自己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但是善用两人之间的合作关系,还是可以带来便利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百里岚不愿将这最后的窗户纸捅破。
不过,若是不得不与北宁皇翻脸,那么也要在那之前,尽可能的布局后好面的棋,来个以逸待劳。
“郡主,郡主?”
眼神微动,百里岚看着春风,问道:“什么事?”
“奴婢今日听到兰陵王与世子的交谈,似乎对您的评价颇有改观。奴婢这段时间日夜跟在王爷身边,并没有听过他说起过郡主,今日却很反常,连番劝诫世子,要他与您相敬如宾,琴瑟和鸣。”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来是兰陵王就要离开人世,希望自己的儿子过的幸福。而且咱们郡主本来就是很好的人,是王爷之前眼拙,才会误会郡主的。”夏雨一副很明白的样子,拍着自己的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抱着长剑,冬雪未置一词,只是轻声嗤笑了一声。
夏雨刚想过去质问,便让百里岚出声定在了原地。
“兰陵王说这些,是因为他心中本来就清楚,跟明镜似的,不过是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兰陵王的心被尘封太久,王府里也是死气沉沉。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家庭成员,而且来历不明,意图不明,自然会惹王爷怀疑。只是,兰陵王的怀疑表达的太肤浅,深究之后就会发现他每次责骂过南宫井辰之后,都会紧紧盯着他的双目,像是在看自己的言语是否激怒了他一般。很显然,兰陵王并非真的要责骂我,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父亲的关切,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远离美色,不让我扰其心志。兰陵王活的辛苦,对孩子的疼爱,却抵不过对妻子的眷恋,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唯一遗憾的,恐怕就是不能亲眼看着仇人,北宁皇被自己的儿子逼上绝路。”
“郡主,您真厉害,与那北宁皇说的差不多呢,”春风笑道,“看来一切都是奴婢多担心了,恐怕您早就有所准备了。”
这些准备,百里岚倒希望能早一些到来。
手指摩挲着兵法,百里岚双眼放光地说道:“兰陵王的死讯最终还是会传到北宁皇的耳中,到那时也是我与他合作终止的时候。小宝不在他手上,我是没有顾忌的,可以和他新帐老帐一起算。但这些就像是命运的齿轮一般,一旦开启,就不可能在停下,每一步,都走在危险之中,同时,也没有后路可退。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后续的每一天都要在算计之中,不能出错,因为出错的代价,往往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明明是件血雨腥风的事,但是百里岚却是副很向往的模样,让夏雨等人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搓了搓手,夏雨有些胆寒地问道:“郡主,既然此事那么危险,那……为何奴婢觉得您好像很期待那一天似的呢?”
“因为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如何能不期待?”嘴角含着一抹嗜血的笑容,百里岚面目阴沉地说道,“将那些屈辱加到我头上,我早就想找那个混账皇帝出一出胸口里的闷气了!如今有了个合适的时机,还有个不错的同盟相助,何愁不能与北宁皇抗衡?小小的北宁国,说不准哪一日就会易主,与其等待让北宁皇来为定南王府平反,还不如由我登上权力之峰,亲自更改来的实在!”
百里岚的话让几个丫头目瞪口呆,还没等她们有什么反应时,百里岚继续她的“诲人不倦”。
“其实北宁国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风光平稳,因为外戚干预,加之早前瑾贵妃之流横行,北宁的政局已经是风烛残年,经不起任何考验。且北宁皇不得人心,这些年来连建宫殿,劳民伤财,对南方水灾、蝗灾不闻不问,依旧在京城里歌舞升平,导致不少官员、百姓对其不满,怨声载道。在这天时、地利、人和皆具的时候,想推翻北宁皇,简直是易如反掌。乱世出英雄,也是权利分配的最好时机,谁敢放手一搏,谁就能抢占先机,立于新的制高点。”
百里岚说的慷慨激昂,让人不由地觉得,推翻一个王朝并不是什么难事,同时还可以扬名立万,获取财富,简直就是好处多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带着这样的亢奋,夏雨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几分憧憬,问道:“郡主,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行动?”
被夏雨一问,百里岚的激越逐渐消散,又变成冰冷疏远的模样。这番变故让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刚刚做错了什么。
其实,百里岚是知道答案的,正是因为她知道答案,才能冷静下来。
坐在窗旁,百里岚看着窗外连绵雪色,百里岚轻声吞吐道:“北宁国动荡的开始,是由兰陵王的死亡,来启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