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承认确实有人可能破高级境界。”
“当年李山曾经和贺飏战过一场,东海之畔风起云涌,世人都说他最有可能破高级境界,在我看来其实他早就已经可以破境而出只不过没有迈出那一步。莲世界师弟当年惊才绝艳,道道兼修,又有魔道为基,只要他愿意,破高级境界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他不愿意。”
这一段,秦杰在魔教山门里听莲世界自己说过,当时他只信了六分 因为总觉得这话有些大人物临死前的自吹自擂意味。
“为什么?”秦杰极为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选择跨出最后那步?”
“破高级境界,代表修行者脱离了俗世,不仅能够最彻底地掌握天地气息的规律,了解世界的规则,甚至可以创造出新的规则,然而这毕竟是昊天的世界,大世界的规则不可挑战,那么战斗依然要依靠大世界的规则。所以对那些寥寥可数的真正强者来说,停留在元婴巅峰和破高级境界而出,最大的区别在于对世界本原的认识 对实力的提升并不大。”
秦杰无法理解,说道:“能有提升总是好事,谁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歧山老道叹息一声又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说道:“你说的很对,这种诱惑确实太大,但也正因为诱惑太大,所以那些人才不敢迈出那一步。”
“你可知道高级境界之上有哪些境界?”
“我只听说过两种。”秦杰回答道。
“典籍之中超越人间的领域有很多种,你说的天启,便是西陵教典里记载最多的那种,无距亦是大神通,除此之外,曾经出现在典籍之上的还有道家的无量与寂灭,魔教的天魔境、道门的清静……这些境界均在高级境界之上,各有妙像,彼此之间却没有什么强弱优劣之分。” 歧山老道说到此处,停顿了很长时间。“而传说里,在诸境之上更有妙境,便是最古老的典籍上也没有记载。”
秋雨淅沥,殿前渐寒。 歧山老道把身上的棉衣裹的更紧了些。
“魔教开创不过千年,未曾听闻有人修至不朽,道祖圆寂之时天有异象,应是涅繁,道门羽化相对较多,那便是民间传说里的那些神仙。”
秦杰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歧山老道感慨说道:“数万年里,或者能有一人走到漫漫修道路的尽头,能有一人抵达彼岸,能有一人永世不朽,到那时,他们便会回归到昊天的怀抱。”
秦杰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石阶,怔怔问道:“死亡还是永生?”
“没有人知道。”歧山老道微显惘然,说道:“道祖不可能再来告诉我们,羽化成仙的道门前辈,也不可能告诉我们,所以这是最大的诱惑,也是最大的恐惧。”
秦杰抬起头来,看着道长问道:“所以无论李山还是莲世界,都不敢迈出那一步?”
“应该便是如此。破高级境界距离那些至上境界还有极远一段距离,然而正所谓食髓方能知味,修行者体悟到自己创造规则的感觉后,便再难以控制继续向上追索的渴望,所以除非确信自己的天赋只够刚好跨过那道门槛,否则没有人敢跨那一步。”道长缓缓摇头说道:“然而能够破高级境界之人,必然都是李山或莲世界师弟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对自己的天赋何其自信。”
秦杰忽然说道:“斋主……”
“不要问我,数十年前,斋主他老人家亲口说过,他不是圣人,如果你要我猜,我猜他老人家修的是清静境。”
秦杰笑了笑,说道:“他这么好热闹,哪里清静了?”
“清静在心,那便足矣。”
秦杰伸手到殿外接了些雨水,用手指细细搓着,过了很长时间后,问道:“难道没有人能够不升天吗?”
“谁能逃得过天理循环?”
秦杰缓缓收回手,在斋服上擦了擦,说道:“师父没有告诉过我这些。”
“因为斋主确信你将来肯定会走到元婴巅峰,看到那道天人之隔,到时候你自然便会知晓,在人间之上的诱惑和恐惧。
人间之上便是苍穹。
秦杰抬头看着秋雨里的天穹,发现那里确实很苍凉。
他觉得有些冷。
天道,果然无情。
“既然日月相应,有日便应有月。”
“日月轮回,光明交融,月便应在夜里。”
“然无数劫来,万古长夜不见月。”
“这便违了生生不息自然之理。”
“夜临,月现,此句中的夜,指的当不是每个寻常的夜,而是永夜。”
“永夜之末法时代,方有月现,自然复生。”
“如此方不寂灭,世界另有出道。”
“既然如此,静侯长夜到来便是,何苦强行逆天行事。”
“莫非这天也在等着夜的到来?”
“还是说它在恐惧夜的到来?”
“它恐惧的是夜本身,还是随夜而至的月?”
道祖的笔迹很普通,和固山郡乡村学舍里的教书先生没什么两样,笔记上的语句也很随意寻常,非常浅显易懂。
秦杰看的很认真,暮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就如同观中殿内那些尊者的金像。
天书明字卷一直在清梦斋,被大师兄随意插在腰间,他曾经看过两次,却始终有些迷茫,今天看到道祖当年留下的笔记,终于确信了一些什么。
在道祖看来,这一次的永夜与人间过往遇到的无数次永夜都不相同,然后他又想起,师父似乎不相信冥界入侵,但却从来没有否定过永夜将会到来,甚至曾经提到过有位屠斋主有位酒徒,曾经生活在上次的永夜里。
这一次永夜与以往最大的区别,大概便在于那个明字,在于明字中的月字,在于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看到过、便是斋主也感到惘然的那个事物。
但明字卷上为什么会记载有月亮?这个世界无数年前曾经有过月亮,却离奇消失?然后如道祖预知的那样,会在这次永夜时重新出现?
暮光渐黯,夜色渐至,秦杰离了房间,来到太虚观后院塔林外的一处草舍前,静静听着草舍后的溪声松涛,然后推门而入。
歧山老道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微笑说道:“可有所得?”
秦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道:“不是说道祖的笔记已经遗失?”
“没有人看得懂的笔记,便等于遗失。这本笔记我已经看了近百年的时间,始终没有看懂,希望你能看懂。”
秦杰沉默片刻后问道:“道长,为什么你认为我能看懂?”
歧山老道看着他,眼神颇有深意,说道:“因为斋主在信中说,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看懂道祖的笔记,那个人就应该是你。”
秦杰心情很复杂,有些震撼,有些惘然。
无论是无数年前看过明字卷留下笔记的道祖,还是千年前把这卷天书带离董事会的那位总经理,或者是令人高山仰止的斋主,都很难看懂明字卷。
因为再有智慧的人,面对从未在他们的世界和经验里出现过的事物,都无法进行分析而只能猜测,而秦杰是唯一的例外。
秦杰知道斋主给歧山老道写过一封信,大师兄也写过一封信,原本以为只是提及张楚楚患病之事,请道长多加照拂,却没有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难道说师父猜到了自己的来历?
歧山老道带着秦杰走出草舍,来到山林里。
山溪在松林间缓缓流淌,连绵秋雨之后,夜空放晴,星光清幽,落在松溪之上,分散出无数细碎的银屑,非常美丽。
看着夜景,秦杰下意识里想起两句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他转身望向道长,问道:“道长,你为什么要传我道法?”
歧山老道看着他叹息说道:“因为你杀人太多,戾气太重,无论对人对己都不是好事,所以我想用道法化解你心间的戾气。”
秦杰声音微涩说道:“离开襄平回到沈州,我嬉笑打趣耍无赖,本以为身上的血腥气淡了不少,应该没有人看能穿真实的自己是多么可怕冷血的人,没有想到依然瞒不过道长的双眼。”
歧山老道看着他微悯说道:“前夜在山上说过,我知道你前半生过的极苦,所以我并不认为这是你的责任,然而如今你既然替清梦斋入世,我便要替世间考虑,为了将来的人世间不被你掀起血雨腥风,莫怪我非要让你学道。”
秦杰心情渐静,说道:“除了疯子没有人喜欢杀人。我不是疯子,所以我也不喜欢,以往杀人是因为不杀人便要死,如果能够不杀人依然可以活下去,那自然最好,我很喜欢,怎会怪道长。”
不想张楚楚从道经上分心,更不想她担心自己,秦杰没有告诉她道祖笔记的事情,走进太虚观后殿,继续认真观看。
十几页纸的道祖笔记,除了对未来的预言,还记载着一些他对世界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世界的方法,比如他对黑暗与光明的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