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稿的容颜上的皱纹。
就像是要被拉断的生面条般不停颤抖,说道:“进入洞窟的第一天,他就会跪在我的身前。恳求请求我把这身功力分给他一半。”
“可是……据我所知,清梦斋里的人都很骄傲。”
“那种骄傲都是表象,都是对天对地对人的骄傲。但他们绝对不会对自己骄傲,而且只是一些廉价的强大之后的骄傲,那群无信的贱人,只要能够让自己强大起来,他们可以背叛上天,可以投身魔宗,哪里有骄傲可言!”
半截道人愤怒地咆哮着,脸色涨的通红,颤抖的右手在空中乱舞。
似乎要抓住某个抓不住的敌人,把他撕成无数碎片。
洞窟里所有事物,仿佛都感受到了这股愤怒,雪白的狼毛瑟瑟不安地变得愈发顺滑,洞壁上的夜明珠悄悄敛了光芒。
云正铭跪在道人身前,更是被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撕扯的仿佛要燃烧起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让颤抖的身躯没有瘫倒在地。
风骤停,洞窟里回复死寂一片。
半截道人看着云正铭,缓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被谁腰斩的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看似毫无情绪,却隐隐透着无尽的痛楚。
云正铭扶着地面上的双手依然在微微颤抖。指尖微屈,快要抓出痕迹。他冒着老道震怒的风险,颤声说道:“不是斋主,就是司徒云海。”
半截道人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前辈当年的修为应该已然超凡入圣,世间能够击败您,并且把您伤的如此之重……只有那二人。”
听着他的回答,半截道人无尽怨毒的大笑起来,说道:“你说的不错,当年我便是被司徒云海一剑斩去了半截身体,而这座山峰洞窟里藏着的老家伙们,不是被司徒云海所伤,便是被斋主所伤。当年我与司徒云海一战,身受重伤,若不是有秘法保命,当场便会承受无尽痛苦而死,不过即便现在我活了下来,可当年的那些痛苦却无法忘记,我无法忘记亲眼看着自己的肠子流出去的感觉,无法忘记亲眼看着自己的下半身离开的感觉,我无法忘记那些痛!司徒云海虽然已经死了,但这些痛苦我还是忘不了,我不甘心,我想让司徒云海死了也痛苦,所以我时时刻刻都想毁了清梦斋。然而我的后半生,只能依靠畸余的上半身在这个洞里像虫子般爬来爬去,我只是一个没有屁股的废人,我怎么能毁了清梦斋?大董事把你送到我的身前,我本以为你有机会,结果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废物,你虽然有屁股,但还不如我这个没屁股的!”
云正铭霍然抬首,问道:“怎样才能不成为废物?”
老道笑声骤敛,盯着他的眼睛,幽幽说道:“所谓强者,便是那些能够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强大的人。”
云正铭跪在地面上,带着惘然的情绪,声音微颤说道:“我选择修行《灰眼》,便是想暗算您,或者是这座山峰洞窟里的任意一位道门前辈,我以为这样已经算是不惜一切代价,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更进一步。”
老道怪笑着说道:“既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那么除了强大之外,你不应该有任何别的情绪或者是立场,骄傲也罢,信仰也罢,都要抛去,如果说屁股决定一个人的立场,你要像我现在这样,根本没有屁股。”
云正铭低声问道:“那上天呢?”
老道厉声说道:“清梦斋里那群贱人之所以如此强大,便是因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任何规则,在他们看来上天不是屁股,就是一个屁!所以你要战胜清梦斋,就要比他们更加没有信仰,没有任何规则!就要学会也把上天当成一个屁!放了!”
……
在荒原上,云正铭被秦杰一枪废了全身修为之后,曾经百念俱灰,甚至试图放弃自己的信仰,向深沉的夜色里走去,然而他终究没有死,没能真正投入冥王的怀抱,也正是那次绝望的经验,让他明白,单纯的言论或行为都不是真实的背叛,作为一名坚定的上天信徒,要从内心深处抹去对上天的敬畏和信仰,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就如同要把光明从天空驱散一般。
云正铭跪在半截道人身前,说道:“上天的意志太过强大,早已超过了我的意志,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抹除掉。”
半截道人问道:“什么是上天的意志?”
云正铭想着大董事在南海舟上与自己的对话,说道:“上天无所不在,无所不知,世间万物运行都在上天的掌控之中,所以我们的心意便是上天的意志。”
半截道人没有想到他对上天意志居然有如此深刻的认识,略带赞赏点了点头,说道:“心意乃是上天意志在主观上的呈现,然而事物必有两面,上天意志也有它客观存在的一面,你可曾感知过?”
云正铭微感惘然,心想客观范畴里的上天意志,那岂不是上天的神律本体?
身为世间凡人怎么可能感知的到?
“上天没有身量,又有无限身量,大时若无数沧海,微时若沙砾碎成万片。上天没有形状,又有无数形状。有时为兽,有时为人,有时为树,有时为山,有时为海,有时为日,有时便是世界。”
半截道人眼帘微垂,若枯木般的面容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神辉,声音毫无情绪,仿佛这些对上天的形容,并不是出诸他口,而是本来就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通过他的声音出现在洞窟里。
神话集团教典上没有对上天的任何描述,因为在教义中,任何试图描述上天的行为,都是极为不敬的亵渎之举,云正铭此时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正面描述上天,虽然这些描述看似简单,却让他的道心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令他道心颤抖,除了听到了上天的神律本体形象,还因为他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榻上这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残疾老道,果然曾经破过高级境界!
因为只有破高级境界进入天启境界的修行者,才能够幸运地亲眼目睹上天的神律本体,也只有这些人才被允许正面描述上天的形象!
而一个天启境界的道门前辈,居然被一剑斩落半截身体,云正铭不由愈发觉得清梦斋斋主和司徒云海恐怖到了极点!
半截道人仿佛知道云正铭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缓缓睁开眼睛说道:“上天无论以何种形状出现在世界里,都必然是宏大的、庄严的、肃穆的、不言自明的伟大,而我们无法伟大,便只能强大。清梦斋里那些强大而卑贱的无信者,之所以能够完全抹除上天的意志,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未曾真实地信仰过上天,而道门弟子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我此时要告诉你上天的真实形容。”
云正铭声音微颤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既然无法抹除掉上天的意志,那么只好尝试忘记,而你以往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上天,又如何忘记?”半截道人看着他说道:“只有先知道,然后才能忘记。”
云正铭若有所思,低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洞窟石壁上的那些夜明珠光明复盛,软榻上洁白的狼毛随风轻摇,他终于抬起了头,神情平静。
半截道人略带一丝焦虑问道:“你可曾忘记?”
云正铭问道:“忘记什么?”
“哈哈哈哈!”
半截道人大笑起来,兴奋地伸手想要拍打自己的大腿,以渲泄这么多年的痛楚与绝望与等待的煎熬。
一掌重重拍进狼毛里,老道才想起这个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忘记的事实。
他早就已经没有腿了,而且他也没有屁股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可怜的畸型的老道士,于是他痛苦地大声哭泣起来。
如鬼一般的凄厉哭声,在幽静的洞窟里不停响起。
云正铭神情平静看着老道像疯子般捶胸扼腕、甚至偶尔会扼自己喉咙把自己扼到满脸通红,直到哭笑相杂的难听声音渐渐停息,才说道:“我的本命物是桃花。”
他身前道袍胸襟有一朵桃花,黑色的桃花。
老道微微眯眼,看着他哑声问道:“为什么是桃花?”
云正铭平静说道:“当年弟子听闻了当年斋主上神话集团斩桃花的故事,从那时开始,我发誓要让桃花开遍上天普照的人世间,于是桃花便成了我的本命。修道之初,我的理想便是带领道门彻底战胜清梦斋,这些年随着这么多事情的发生,尤其是因为秦杰的出现,我的想法变得更加直接而坚定,我的生命将全部奉献给毁灭清梦斋和天道盟的伟大事业中。”
老道看着他的眼睛,看出了很多事情,说道:“很好。”
话音甫落,老道一掌重重击打在云正铭的左胸上,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穿透肌肉与肋骨,直刺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