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到了,李彤……副董事长在信中表示了感谢。”
崔老太爷点头说道:“能帮助李彤坐稳副董事长的位置,也算是结个善缘。”
那位老人忽然说道:“或许可以打压一下这位八先生,显示我们的实力,才能得到神话集团更多的尊重。
“没有意义的事情,做再多也没有意义,我不管你家里那几个在神话集团的后代私下拜托过你什么,我只想提醒你,秦杰的小女友将会成为神话集团的总经理,而他和副董事长的关系,比我们想像的更复杂。”崔老太爷身体微微前倾,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看着那位老人,以不容质疑的态度说道:“最关键的是,清梦斋没有变化,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任何势力有资格变化,所有的人都只能等待。”
楼内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里的清梦斋指的不是清梦斋,而是清梦斋里的那位斋主,于是他们沉默再沉默,然后终于有人在沉默里惘然提出问题。
“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清梦斋里有座大山,如今我也是八十几岁的人了,那座大山却依然矗立在沈州市南,我们究竟要等多久?”
崔老太爷再次拱手向北行礼,说道:“斋主没有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只有一直等下去,我们等不到,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孙子总能等到那一天,再伟大的人终究抵抗不过时间的法则,总有回归神辉的那一天。”
书房里一片安静,忽然有人颤声问道:“如果……斋主永远不死怎么办?”
崔老太爷的身体微微一僵。
幽暗的阴影里,隐约可以看到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然后他轻声叹息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便只能永远等着,无比恭敬温顺地等着,哪怕是做狗,也要做出被养熟了的模样。”
话题到了此处,便到了尽头。
在这个世界上,无数场谈话,无数场阴谋,无数条道路,到最后都会被迫戛然而止,因为在尽头有座大山,那座大山的名字叫斋主。
六位皓首老人离开了小楼,回到他们各自的庄园里,继续做他们的门阀之主,或者是怀揣千年被压抑之梦的老狗。
崔老太爷和崔湜二人没有离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名字大概会被刻上历史的耻辱柱。”
“但您的名字,也有可能被记载在史书的最开端处。”
在这场谈话的最后,崔湜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向父亲提出了自己从先前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那个疑问。
“您先前说秦杰是个骄傲冷血之人,我有不同看法。这几年沈州市包括于雅雯那里传来的消息,都说此人看似清朗实则无耻至极,极擅逢迎之道,所以无论斋主还是天哥都极喜爱他,这样一个人如何称得上骄傲?”
崔老太爷笑了笑,没有说话。
崔湜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好吧,即便此人在清梦斋里学会了骄傲,冷血何来?他连与李彤的关系都能保持的不错,在我看来,秦杰实在是长袖善舞,极通实务世事。”
“看履历,听故事自然无法看清楚一个人,所以我才会坚持亲眼去看一看他,虽然只是简单看了两眼,便也已足够。”
崔湜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知道秦杰要去烂柯寺,但他却没有跟着使团走,他虽然住进了阳关城里最好的酒店,却没有什么仆役跟在身边。我只看到他和他那个著名的小丫头,我看到他端着茶,却没有喝,我看到他看似潇洒实则警惕地和你说着话,但我没有看出他爱清静,善养气。”崔老太爷说道:“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生活习惯,那么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谨慎到了极点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一个不知道信任二字如何写的人,我甚至以为,除了那个小丫头之外,或者他连斋主都不肯完全相信。”
崔湜沉默不语。
崔老太爷看着窗上黑色的厚幔,想着先前酒店里那个年轻人,叹息说道:“连斋主这样的师父都不肯信任,这样的人哪里仅仅是冷酷便能形容,若将来真有大变化,你一定要记住,事前便要让神话集团方面承诺,必须首先把这个年轻人抹掉,不然我们或许会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
两封来自辽东市的密信,来到了沈州市。
一封信通过天道盟暗道的系统,送进了城外的南门观,因为这封信的收信人是天道盟牧晨。
片刻后,何明池从南门观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清旷高远的天,想着稍后可能会落雨,把腋下的伞夹紧,登上了车。
在管事恭敬的带领下,何明池走进于雅雯别墅深处,来到那个在沈州市社交圈里非常著名的露台上,对着榻上的于雅雯平静致意。
于雅雯细眉微蹙,然后伸手请何明池坐下,问道:“似乎有些问题。”
何明池没有坐下,这个似乎不起眼的动作,代表着于雅雯的感知没有出错,确实有些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不小。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于雅雯接过信,撕开封皮,看着信纸上那些熟悉的字迹,神情微微一怔,待看清楚信上写的那些内容后,眉头不由蹙的更紧。
信是秦杰写给牧晨的,在信中他提到自己在辽东市的见闻,尤其是提到了崔阀通过红袖招做出来的试探,以及去酒店看自己的那位老管事。
辽东市诸门阀,如今是于雅雯最大的助力,如果她想扶佐自己的外甥登上盟主,最需要清梦斋的认可,却也无法离开辽东市的帮助。
于雅雯不知道秦杰写这封信的用心,却隐约明白牧晨把这封信转给自己看的意思,她微微蹙眉,说道:“那些老人们的行事,我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我只能说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何明池点头说道:“我会把于小姐的话带回南门观。”
于雅雯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问道:“牧晨大师本不需要把这封信给我看,可以直接带到我哥那里去,无论给我哥还是给嫂子都行。”
何明池微微一笑,说道:“师傅的意思,我这个做徒儿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辽东市的事情和于小姐无关,我想师傅也会很高兴。”
这句话的意思很隐晦,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意思,但于雅雯身为局中之人,却隐约捕捉到了其中的某种倾向,眼眸微微明亮起来。
“感谢牧晨大师的信任。”
来自辽东市的第二封书信,送到了清梦斋。
黄鹤看着信封上的字,笑了笑,没有拆封,便让人拿进了后山。
看信的人是三师兄。
他看信的时候,就在斋主身旁。
三师兄对着师父恭谨一礼,说道:“小师弟看出了一些问题。”
斋主此时的心神尽数在铁板上煎的那条小黄花鱼上,随意问道:“严重吗?”
三师兄想了想,说道:“辽东市只有两个元婴期,不严重。”
“既然如此,你还来烦我做甚?没见我在忙?”
三师兄微微一怔,说道:“如何处理?”
“你小师弟在大明湖畔烹鱼悟道,却依然还没有悟透世间的真理,鱼无论是煎还是烹,最终都是用来吃的。”
三师兄受教,说道:“那便等着他们跳梁。”
斋主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神情微凝,手里拿着的竹铲忘了从锅里拿出,边缘渐渐焦糊,小黄花鱼也开始泛出糊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洒然笑道:“死了渔夫,不见得便捞不到鱼,死了厨子,不见得便煎不出鱼,栋梁也不能永远撑着破房,断了栋梁,有人才好跳梁,虽然此跳梁不是彼跳踉,但小丑却永远还是那些小丑。”
……
秦杰并不知道辽东市的老祖宗,对自己的评价如此深刻而慎重,在张楚楚确认那位老管事有问题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写了两封信发回沈州,便没有再思考这件事情。
他在清梦斋排名最末,上面还有斋主以及诸位极大能的师兄师姐,辽东市的问题有他们处理,哪里还需要他操心,当天便带着张楚楚,坐着那辆黑色的悍马离开了阳关城,两日后在一个渡口前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不长眼的盗贼前来打劫,拦住悍马去路的是一片水气蒸腾、秋苇无边的水面。
天道盟南方原野前的湖泊,名字听上去很普通,叫做大泽,只有真正到过大泽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个简单名字里所蕴藏着的气魄——这湖实在是太大,除了大字,世间根本想不出任何词汇够资格来形容它。
便如更南方的那条黄色大河一般。
大泽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方圆不知多少里地,便是飞鸟也难一气横渡,如果没有渡船,再厉害的修行者也无法过去。
这片世间最大的湖泊,横亘在世间最强大的两个地区之间,等若是昊天在天道盟和南晋之间做了一个缓冲地,为世间的人们带来了和平,却也带来了很多不便,南北货物人员要流通,自然少不得各式各样的渡船,当水气消散之后,便能看到漫天秋苇后的无数船帆,景致壮阔美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