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还没有晋入视富贵如浮云的境界,但富贵这种词,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和后山绝壁间浮游的那些流云没有任何区别。
清梦斋是世外的世外之地,虽然号称两世相通,他要代表清梦斋入世,但事实上他离俗世已经越来越远,再如何了不起的世家,终究是在红尘浊世里了不起,哪有资格让世外之人俯首相看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世外之人什么时候能够变成世外高人。
只是可以不用在乎辽东市诸姓,但事涉西城夜总会,便不得不关心一二,他看着栏外金光鳞鳞的瘦湖,陷入思索之中。
西城夜总会背景深厚,陈红更是与杨豆蔻交好,但毕竟只是一个歌舞行,还兼做着卖肉生意,不会觉得多么光彩,那么那些姑娘们凭什么敢和辽东市诸姓斗?
更关键的是,西城夜总会完全没有道理得罪南方这些实力强大的门阀,按照行程看。
就算在崔老太公寿宴上歌舞一场,时间上也没问题。
“这没道理。”秦杰说道:“西城夜总会就是一歌舞行,哪里来的胆子?”
“客官说的是。”掌柜感慨说道:“虽说阳关不及长安,辽东市只是天道盟一属。但我们这里也不是普通乡野,崔老太公的百岁寿宴更不是谁想去便能去的,让她们跳一曲霓裳,她们竟敢托辞不应,这些女子的无知不敬真是难以忍受。”
秦杰笑了笑,挥手示意掌柜离开。
片刻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没,看着栏外瘦湖。
面无表情说道:“原来是故意刁难。”
……
霓裳曲,便是三十多年前,西城夜总会在北陵继位大典上一舞惊天下时所跳的舞,传说中霓裳舞动时。
没有任何观众舍得眨眼睛,没有任何乐师敢看场间的舞者,而当这舞至最妙境时,甚至能够看到天花乱坠的画面。
无论传说中把这曲舞吹的如何天花乱坠,秦杰反正是不信的。
他看过西城夜总会很多舞,偏生就没有看过霓裳,倒不是西城夜总会的姑娘们对他藏私,而是这舞需要三十六位舞娘同时舞动。
楼里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这些年里除了在沈州市里跳过几次霓裳曲,西城夜总会便再也没有在别的地方表演过。
更是没有人知道,西城夜总会如今已经无法再演出霓裳曲!
霓裳曲对领舞的那位天女要求极高。
五年来唯一有能力领舞的陆雪姑娘,如今嫁了个好人家,而陈红新训练的那位姑娘,和当年的陆雪相比,还差几分火候,能跳出胡旋舞的九分神韵,却根本掌握不了霓裳。
不能跳霓裳曲的西城夜总会,依然还是西城夜总会,她们此次受邀前往烂柯寺,表演的便是一曲名为天女散花的舞,据说同样美妙,只是自家最著名的舞曲有可能就此失传,依然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便成了一个秘密。
还是那句话,西城夜总会与清梦斋的关系亲近,与秦杰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知道每位姑娘的月事周期。
对他而言,西城夜总会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他知道现在的西城夜总会没有办法跳霓裳,所以确认辽东市的门阀坚持要求西城夜总会跳霓裳,肯定是知晓此事后故意做的刁难。
只是辽东市诸姓这等高门大阀,为何会如此刁难西城夜总会?
秦杰怎样想也想不明白,匆匆结束了用餐,带着张楚楚离开酒店,又回到了邮所前,看着邮所黑色的招牌,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印记,便在阳关街头循着那些印记,来到了一间很不起眼的杂货铺前。
杂货铺里,掌柜身子微躬,客气说道:“客人您要些什么。”
秦杰直接说道:“你这儿是天道盟设的点吧?”
听着这话,掌柜面色骤变,下意识里便想从腰里摸出刀把面前这个年轻人捅死,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试探说道:“疾风。”
“暴雨?我不记得了,谁耐烦记你们那么多的暗号?”秦杰说道,从腰带里取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
在与杨昊宇决战之前,他把天道盟和情报处客卿的腰牌送还给了天哥,所思所想自然单纯,只是不想天哥左右为难,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杀死杨昊宇数日后,天哥竟是把两块腰牌又还了回来。
而且那块天道盟的腰牌,直接变成了天道盟总管。
当然,这是荣誉称号。
掌柜接过腰牌,确认是自己人,不由好生恼怒,心想这是哪个同僚训练出来的新手,怎么跟一白痴似的,闯进铺子开口就问是不是天道盟设的点,如果都这么干,天道盟还暗个屁啊,得亏是自己心思缜……
慢着,这腰牌有些古怪。
掌柜看着腰牌上明显与有些不同的花纹,急忙翻看后面的字,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连忙把秦杰迎进了后宅。
入得后宅,他连忙跪到秦杰身前,双手高举腰牌,颤声说道:“先前我在心中多有暗诽,还望总管恕罪。”
天道盟向来没有跪拜的规矩,除非是极正式的仪式,只不过这些人毕竟有所不同,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被腰牌所代表的身份吓的太严重。
“起来吧!”
秦杰看着那掌柜神情微异,心想既然是腹诽,何必还要说出来,难道天哥的这些天道盟个个都是不欺暗室的君子,这还怎么暗……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闲事,说道:“我来问崔阀与西城夜总会之间的事情。”
掌柜神态恭谨站了起来,没有回答,却是照足规矩问道:“请教大人名诲。”
“秦杰。”
听着这名字,掌柜顿时有再跪下去的冲动。
他用了很大的气力才站直身体,颤声说道:“崔家四管事晨时拜访西城夜总会,郁怒而去。”
很简约的回答,没有任何自己的猜测,却说明了不少问题,秦杰赞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不明白崔氏为什么要为难西城夜总会,这不符合辽东市诸姓营造出来的形象,也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如果西城夜总会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歌舞行,这等欺凌没有意义,只会让他们名声有损,如果他们知道西城夜总会的背景,凭什么还敢如此做?别说什么前任宰相,百岁老太公,在天哥眼前,那都是个屁。”掌柜说道:“崔家肯定知道西城夜总会的背景是杨豆蔻……但辽东市这些年一直在为于小姐解忧,依卑职看来,此举是不是想打压娘娘一方的势力?”
秦杰微微一怔,说道:“果然不是普通门阀,居然敢在这种事情里面伸手,甚至敢提前选择立场。敢直言天道盟之事,你这胆子倒也不小。”
掌柜看懂了秦杰眼里的赞赏神情,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恭维说道:“十三先生问话,卑职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
秦杰微讶问道:“你认得我?”
掌柜正色说道:“如今谁还没听过您的大名?”
“不用试着讨好我,我这个总管是荣誉的,平时也不管事。”秦杰说道:“我只是还不明白,崔氏哪里来的胆子,难道不知道西城夜总会与我的关系?”
“您先前问辽东市这些门阀为什么敢用刁难西城夜总会一事来挑衅杨豆蔻,只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猜到您在城里。”
秦杰不解问道:“怎么又和我扯上关系了?”
掌柜的神情像看见神仙一样,“大人……杨昊宇将军可是死在您手中的。”
“那又如何?”
老板无奈重复说道:“因为……杨豆蔻最大的助力,杨昊宇将军是您杀的,您代表着清梦斋,支持于雅雯,辽东市自然想顺势表明自己的立场。”
听着这话,秦杰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老师说过,我是在写自己的故事,我很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情节,所以要尽快解决,最关键的问题是,辽东市诸姓,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了?”
他让老板拿来笔墨纸砚,草草写了一封简信。
“把这封信送到崔老太爷的手里,我很想知道,这些门阀究竟是想借清梦斋的势帮助于雅雯,还是想借于雅雯的势来做些别的事情。如果他们真有别的想法,我很难保证自己会对他们生出什么想法。”
想法是一个用途很广泛的词,有很多时候也会用在男女之间的小情思上。
没有情思,但终究还有些情份,这几年在沈州市里,秦杰和于雅雯之间的情份也没有断掉,既然知道辽东市是于雅雯的助力,他自然没有道理去打压,只是写了一封信投到富春江畔的崔氏庄园,便带着张楚楚回到了酒店,安静地赏景饮酒闲坐,仿佛根本不知道阳关城里正在发生什么。
一封简单的书信只是试探,还隐藏着宁缺一些不怎么纯良的想法。
他想看看,辽东市的这些千世之家为难西城夜总会,究竟是单纯地想讨好于雅雯和清梦斋,通过对杨豆蔻的不敬来交投名状,还是存着别的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