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殿前方是大片草甸缓坡,缓坡之下是道绝壁,那片悬崖绝壁深不知多少丈,便是猿猴都无法攀爬,普通人类更无法来到此间,即便世间那些实力惊人的大修行者能够爬上这道绝壁,但也会瞬间被草甸间隐藏的阵法诛杀。
云正铭看着笼罩在暮色中仿佛在燃烧的草甸,感受着那些若隐若现的恐怖的阵力,沉默片刻后转身向药殿走去。
他手里提着一个古旧的大铁环,铁环上套着很多把看似普通的钥匙,但如果没有这些钥匙,他根本不可能走进药殿。
药殿的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与殿宇外貌完全不相符的阔大空间,数排阵列架一直伸到殿堂深处,竟似乎有数里之遥,根本看不到尽头。
阵列架上摆放着无数珍稀的药物和制药的原材料,而且各种药物材料都有相应的阵法为其提供合适的通风条件和温湿环境。
这些药物与材料在世间很难见到,甚至有很多种在神话集团教典上已经标注为空缺,如果流入世间,只怕会引来无数修行者抢夺,然而在这里,这些珍稀的药物材料因为数量种类太多,却显得如此普通,被人随意地摆在阵列架上,而且似乎已经摆了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人来理会。
这很难以想像,却又很好明白,无论各大门派,在神话集团面前都要卑躬屈膝,无论是贫贱还是富有,都必须把自己的财富献给神话集团,这便等若这个世界的财富与资源都由神话集团所拥有。
而用莲生大师的话来说,神话集团是董事会养的一群狗,神话集团搜刮世间一切财富资源,除了维持道门对世界的统治之外,其中最珍贵的,当然要送到董事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先前中年道人说的没有错,被光辉笼罩的世界都是董事会,除了那个叫天道盟的地方。
云正铭这些天负责清扫座董事会,而且每天都要来药殿挑选洞窟里那些恐怖老道士需要的药物,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所以并不像第一次进来时那般震惊,他提着钥匙,往殿堂深处走去,对两旁的那些药物根本没有看上一眼。
整日里在金山玉海里生活,任谁也能养成此等心境,不过当云正铭走到药殿最深处,走到那扇镂空的檀木门前,他的神情还是变得凝重起来。
镂空的檀木门后方,是药殿最重要的地方,里面珍藏着一些最宝贵的材料和药品,以前他没有这扇门的钥匙,从来没有进去过。
云正铭需要的药鼎便在门外,他前些日子隔着木门看到过一次,今天试探着问了一句,没有想到却得到了师叔的允许。
他在大铁环上找到那把式样最简单的钥匙,插入锁中,只听得轻微的一声“喀”响,檀木门缓缓开启。
云正铭走进了进去,开始认真寻找自己需要的药物材料,他准备炼的那种药,大部分材料都在正殿里,只是其中有两味最重要的材料,应该被珍藏在此间,所以他的神情很慎重,甚至有些紧张。
他准备炼的药,在天书沙字卷上被称为坐地丹,除了能够治好这些天那些老道士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势,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他被大董事强行修复的丹田重复稳定,换句话说这种药丸能够让他修行的更加顺利。
能够有如此功效的药丸,当然极为宝贵,在神话集团教典的记载中,甚至已经快要被形容成医白骨的无上灵丹,云正铭从来没有想像过,自己有天居然有机会亲手炼出这种丹药,所以他此时的紧张可以理解。
忽然间,云正铭脸上的紧张被震惊所代替。
他没有找到炼制坐地丹所需要的那些药材,只是在那些瓶瓶罐罐间,看到了一个晶莹剔透、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烧成的小瓷瓶。
有极淡的药香从那个小瓷瓶里透了出来。
云正铭走上前去。
因为紧张,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尤其是双手颤抖的有些厉害,很困难拿起那个小瓷瓶。
距离稍近了些,小瓷瓶渗出的极淡药香,传进他的鼻端,令他难以自主地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闻着药香,云正铭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污秽与浊息瞬间被全部净化,身体变得轻了很多,双脚渐渐离开地面,似乎变成了一根轻若无质的洁白羽毛,只要徐徐清风轻拂,便要乘风而去,融入进高远的苍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了眼睛,怔怔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小瓷瓶,双手再次颤抖起来——只是闻了闻药香,便已经生出羽化的精神幻象,如果自己把小瓷瓶里的药丸吃进腹中,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他猜到小瓷瓶里的药丸是什么,兴奋到了极点,却又恐惧到了极点,贪婪狂喜和挣扎犹豫的情绪在他的眼眸里不停转换。
多年前,他入神话集团为部门副经理。
大概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李彤都还青涩,根本无法威胁到墨玉神座上的董事长,所以那时道殿里的气氛并不像这些年般肃杀阴森,偶尔董事长还会和他们说说闲话。
在某次董事长和李彤的谈话里,静侍在旁的云正铭,曾经听到过一种灵药的名字,那种灵药叫通天丸。
通天丸是道门宝贵的灵药,即便是神话集团都没有——这种灵药虽然不能真的帮助世人打通天人之隔,羽化成仙,但如果普通人服用可以增十年寿元,而关键的是通天丸可以帮助修行者破境!
修行者如果服用通天丸,可以说药到境破,即便是从金丹期到元婴期,成功率也可能在五成以上!
有此恐怖功效,可以想像通天丸对修行者的无上诱惑力,只不过如今世间的修行者,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有通天丸的存在。
云正铭知道通天丸,而且他确认小瓷瓶里就是通天丸。
他曾经是境界精深的神话集团,却在即将逾过知命境的那一瞬间,被秦杰一枪射破胸膛,毁了丹田,变成了不能修行的废物他曾经自暴自弃,做乞丐,在破庙里抢馒头,直到在南海畔遇到那名青衣道人,终于重踏上了修行路。
可惜丹田虽然修复,当年的修为却是尽数消失,他不得不从头开始修行,而且比当年加艰难。
曾经拥有过,然后失去,这种痛苦远胜于从出生时便一贫如洗,曾经看见过,却再也无法看到,这种痛苦远胜于生下来便是个盲人,没有谁比现在的云正铭想要重拥有当年的境界。
所以小瓷瓶对他的诱惑远胜过世间别的任何事物。
云正铭握着小瓷瓶,闻着那淡淡的药香,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甚至于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停,痛苦地挣扎着犹豫着,汗水像石磨缝隙里的米浆般汩汩而出,瞬间打湿他身上的道袍。
忽然,他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呻·吟着吮吸微醒微甜的血水,让自己获得片刻的清醒,发出一声野兽濒死前般的嚎叫!
随着这声痛苦的嚎叫,他眼眸里的贪婪渴望兴奋恐惧,渐渐化为平静甚至是淡漠,身体也不再颤抖。
他后看了一眼手中晶莹剔透的小瓷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面无表情把它放回了原处。
不是小瓷瓶里的通天丸对他的诱惑不够。
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打开小瓷瓶,看都不看,便把瓶中的丹药吞进腹中,他也不是清梦斋大师兄那等温良君,面临修复自己修为境界的天赐良机,却因为所谓道德的约束便平静放弃。
云正铭之所以能够忍住诱惑,把小瓷瓶放了回去,只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这并不是天赐的良机,因为上天没有说要把通天丸赐给自己。
虽然在南海上大董事曾经说过自己的心意便是上天的意志,然而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上天的意志便有很多种。
师叔让他来取药鼎,说这是他的福缘,那么他的福缘便在此,并不是通天丸,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师叔此时肯定会在某处静静地看着他。
云正铭找到药鼎,又找到炼制坐地丹的那两味药材,锁门离开,去往药殿后方的炼丹室,沐浴衣,开始按照天书上记载的法门炼丹。
火渐起,鼎渐热,药材渐融,奇异而复杂的药香,伴随着鼎旁的缝隙溢出,弥漫在炼丹房里,又向殿外远方飘去。
云正铭盘膝坐在鼎旁丈外,目不转睛专注地看着,控制着温度和投入药材的时间顺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仿佛先前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小瓷瓶,仿佛他唇角上那个深深的血印并不存在。
这种极端的平静,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黯沉的气息,就如同失魂落魄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失魂落魄其实也只是假象,他此时的心境是真的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寒冷如雪。
他坐在药鼎旁静静地等待,不知道是在等待鼎中丹药的成功,还是在等待那颗通天丸变成自己福缘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