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杰不是白武秀,脸没有被风吹出皱纹,但被斋主一通恼怒训斥,也不免显得有些愁苦,说道:“就是想请您看看,到底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斋主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摇头说道:“我年纪这般大了,哪有精神去想这些小事情,你自己觉得划不划算?”
秦杰认真说道:“从她提出这个要求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逆天剑确实是我们清梦斋名头最响亮的剑道本事,但如果没有小师叔的逆天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完全不能外传的功法。”
斋主不置可否,说道:“继续。”
秦杰回忆着当初与李彤在庭院别居里碎梅一战的画面,想着她当时指间拈着的那片纸剑,有些犹豫说道:“她拿的那把纸剑,虽然我看不懂,但确实很有意思,我甚至怀疑那很有可能是北陵……”
斋主蹙眉看着他,不悦说道:“简单点。”
秦杰老实说道:“我觉得划算。”
斋主很随便地说道:“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那就换。”
清梦斋绝学逆天剑便被这样送了出去,斋主的神情是那样的无所谓,感觉就像是送出去了一棵已经蔫黄的大白菜。
秦杰有些无法适应场间的气氛,他犹豫片刻后,看着案后的斋主试探着问道:“师父,您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斋主拿着书卷,准备继续先前的事情,随意说道:“有什么好问的?”
秦杰带着希冀的神情问道:“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斋主根本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书卷,等着新墨的融化,说道:“谁都会死,如果你死了,不用你提醒,我自会节哀。”
最美好的希望就此化为泡影,秦杰那颗被尸水浸泡的百毒不侵的强大的心脏,在听着师父如此不负责任,甚至冷淡寡情的话后,终于啪的一声裂成了两瓣,一瓣留给张楚楚,一瓣化为幻想中的烈火烧了斋主的胡须。
……
秦杰先去了三师兄的小院,在瀑布声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后他去了那片藏着万卷书册的崖洞。
斋主给了个极不负责的口谕,三师兄、读书人以及二师姐极为不负责任地根本不要任何信物,便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了他,以至于当他捧着那厚厚的好几本书籍时坐上车时,依然有些没有醒过神来。
他心想按照今天的经历,岂不是自己可以随时随地从清梦斋里偷出那些珍贵的修行书籍?
如此说来自己这辈子倒是可以不愁衣食了。
回到雁鸣湖畔的宅院里,秦杰直接去了后院,把怀中厚厚几本书籍,全部扔到了书桌上,说道:“你要的东西。”
李彤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微微蹙眉,便是她也没有想到,清梦斋居然真的如此浑不在意地任由秦杰把这样珍贵的修行书籍拿了出来,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书籍的真假,然而掀开封页一看,她便知道确实是真的。
秦杰发现她手中拿的那本是逆天剑初探,正是自己当初吐血观书时的那本,不由有些感慨。
片刻后,他从这种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神思已然开始沉浸在书籍中的李彤,提醒道:“我的呢?”
李彤抬手缓缓解开道袍领间的布扣。
秦杰盯着她手指的移动,便是他自己此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期待那柄似乎蕴藏着无数玄机的纸剑,还是期待道袍下的白皙曼妙风光。
李彤取出那张藏在亵衣深处的薄薄纸剑,却没有递过去,而是盯着秦杰的眼睛说道:“有两个要求。”
“你说。”
“这柄纸剑你只能看一夜。”
秦杰摇头说道:“不可能,除非这些修行逆天剑的书你也只看一夜。”
李彤微微一笑,准备说些什么。
秦杰忽然想到,身前的少女道士乃是修行界里的天才,说不定真有像张楚楚那般过目不忘的恐怖本领,赶紧伸手阻止她接话,说道:“把时间限制的这么死不合适,我同意你看多几夜,那我也多看几夜。”
李彤静静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摇头说道:“算你反应的快。”
“我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三夜。”
秦杰思忖片刻后说道:“成交,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李彤看着指间那片纸剑,说道:“你不准闻上面的味道。”
这片纸剑一直藏在她的胸中,不知染了多少香汗脂意体息,若是一般女子只怕要羞的要命,李彤虽然不至于此,却也不想让秦杰做出那些恶心的事。
秦杰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我像是这么变态的人吗?”
李彤微笑说道:“楚楚师妹跟着你一起长大,还未成人你便把她变成了房里人,怎么看这都是很变态的行为。”
……
夏夜的庭院,偶尔听蝉声,蛙鸣不断。
秦杰借着油灯的光线,静静看着指间那柄纸剑。
张楚楚先前陪着他对着这把小纸剑发呆,这时候终是撑不过困意去睡了。
秦杰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纸张触感,下意识里轻轻摩娑了起来。
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猥亵,实际上他没有丝毫猥亵的念头。
他只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来缓解心头的紧张。
这片纸剑很薄,纸质普通寻常,只有人的两根手指般大小,纸剑边缘是浓淡粗细不匀的墨线,墨线之外是些毛糙的纸边。
最开始的时候,这应该是画在纸上的一把小剑,然后被人撕开,从纸剑边缘的那些墨线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画剑之人不擅用笔,丹青境界极低,但那个人的修行境界很高,高到那些墨线仿佛是真的剑锋!
微黄的灯光,把他指间这片薄纸照耀的愈发暗黄。
秦杰盯着纸剑,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紧张。
入夜后的湖畔庭院,并不像白昼那般闷热,然而他的脸上却有汗水开始渗出,渐成黄豆大小,缓缓自颊畔淌下。
汗水越来越多,从他后背股间不断涌出,渐渐打湿身上的薄衫,打湿身下的裤子,浸透布料,然后顺着椅腿向地面流淌。
他此时的身体,仿佛就像是一团吸饱了水的棉絮,被纸剑上那道凛冽强大磅礴的无形剑意一逼,开始不停地淌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念力已经冲破纸剑边缘令识海剧痛的锋利无形边界,进入到纸剑的内部,从而感受到了那道剑意的真相。
前些日子在别居里的那场战斗中,当李彤自怀中取出这把小纸剑时,他曾经感受到纸上附着的那道如大江大河自天上来的恐怖剑意。
此时的小纸剑在他的指间安静雌伏,所以他可以更细腻更真切地去感悟这道剑意,静思半夜他终于明白,原来这道剑意并不是模拟的大江大河于九霄云上倒悬而下的威势,而是形容的大江大河本身。
这个事实证明了秦杰心中的某个猜想。
他觉得指间这片轻飘飘的纸剑,骤然间变得无比沉重。
他感受到滔滔黄浊巨浪,不停冲洗着自己的身体,击打着自己的识海,似乎随时可能冲破识海边缘的堤岸,蔓延至荒野之间。
剑意中的他如堕大河深处,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强大压力,夏夜卧室中的,则像是真正溺水的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汗像瀑布般涌出。
……
清晨时分,秦杰从冥想状态中苏醒过来。
他所坐的圈椅上全部是水。
圈椅下的青砖地面也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
他手指间拈着的那张纸剑,也已经被汗水打湿,变得有些隐隐透明,但纸上画着的那道剑却依然是那般的清晰,似乎那些墨线里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不被世间的物质影响。
张楚楚在旁边满脸担忧看着他。
秦杰看着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声音竟是那般的沙哑干涩,听上去就像是在沙漠里断水十几天后的感觉。
他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缺水太严重的后果,说道:“熬一锅稀饭,再把书房里藏着的那根黄精打过来,我要好生补一补。”
“那根黄精已经熬进粥里了,我见你流了太多汗,所以加了重盐。”
张楚楚从旁边的小几上端过一碗一直渥着的杂粥,看着他小心翼翼说道:“还有没有力气,要不要我喂?”
……
稍微补充了一些精气之后,秦杰走到别院,把纸剑还给了李彤,观剑一夜,他已经确定了很多事情,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最多只能领悟到这等程度,就算再多看两夜也没有任何意义。
李彤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感慨说道:“清醒地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在哪里,并且能够抵抗住这把纸剑的诱惑,不愚蠢的贪痴妄进,我不得不承认秦杰你虽然资质一般,但心性却是世间第一流。”
换作平日,被李彤如此赞许,秦杰肯定会流露出得意神情,但他今天心中有事,识海里的剑,并没有与她多话,便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