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云看着秦杰。
眼眸明亮至极。
他确实很疲惫,很枯槁。
但他这道剑。
在清梦斋侧门外的凄风苦雨中整整洗了三个月。
洗的非常明亮。
他等了秦杰整整三个月,今天终究等到了对方的出现。
这把洗至明亮如春水的剑。
恰好拥有了最澎湃的剑意。
“秦杰?”李峰云问道。
秦杰点了点头。
李峰云忽然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意自唇角泛起。
他脚下的蒲团碎片飘离地面。
地上的尘土无风而动,却没有丝毫上场,好像滚动一般向着四面散去,形成了一幕极为奇异的画面。
当那些尘土像蛇般越滚越远,渐要离开这片空地,绳后那些观战的民众,看着向自己扑来的尘土,下意识里便要往后退,却哪里能挤得出去。就在他们暗道蹩脚的时候,那些尘土却突然在绳前静止。
形成一道浅浅的土垄。
垄内垄外,两个世界。
垄内是战斗的世界,不容打搅。
……
清梦斋侧门四周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然后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中。
官道侧那数十辆豪车,也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
豪车里的小姐们惊讶地紧紧掩住了唇。
豪车里的各宗派修行者们,沉默地看着李峰云,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他们想到剑圣李山之所以敢让自己的亲弟弟前来挑战清梦斋,那么此人肯定境地高明,实力强悍,而且先前他们已经确认了李峰云确实足够强大,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竟强大到了这种层次。
精神力随笑意而动,便能将场间所有尘埃驱散,而且做的是如此完美,这看似奇异的画面,需要对天地元气非常细腻的控。
天道盟情报处的人们沉默看着清梦斋侧门,脸上的神情忧心忡忡,在李峰云展境地之后,所有人都不再看好秦杰。
副董事长看着那处,也陷入了沉默。
和别的修行宗派不同,领袖天下的神话集团,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有了李峰云的资料,因为他是剑圣李山的弟弟。
在李峰云声名不显之时,神话集团已经知道此人是个极为稀有的剑道天才,把他列入了重点观察的名单之中。
此时看着李峰云所展出来的境地,副董事长发觉此人比神话集团所了解的愈加强大,一抹忧虑慢慢浮上他的眉宇。
神话集团当然不希望清梦斋又出现一个司徒先生似的人物,但同时他们也不希望北陵剑阁再出一位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李山。
李山是神话集团首席客卿,北陵也是神话集团在俗世里最大的力量,但如果北陵剑阁的实力随着李峰云的成长,变得愈加强大,那么神话集团对剑阁的影响力便会相对变得愈加弱小,万一将来主客易位,神话集团如何自安?
“原来你竟是剑圣大人藏了多年的一把宝剑。”副董事长看着远处的李峰云,声音微涩说道:“如此看来,就算秦杰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今日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了。”
……
清梦斋侧门。
李峰云看着秦杰,说道:“你终究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声音的最深处,却是毫不遮掩流出骄傲和自信的情绪,因为今日他将战胜夫子的亲传弟子,那么即便是在清梦斋之前,他也终究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自信。
按照惯常的故事,在李峰云说出你终究来了五字之后,秦杰应该沉默顷刻后回答说道: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然后壮烈地输掉这场战斗。
但秦杰向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为了赢得战斗的胜利,他能够做任何事情,就算不冒险换牌,他也能够选择不看对方的牌。
秦杰没有与李峰云明亮如剑的眼光对视。
他看着一尘不染,干净仿佛能够鉴人的青砖地面,诚恳赞赏道:“你这扫地的本事,只怕与你兄长一样,都是世间最强的。”
李峰云怔了怔,却没有因为秦杰这句话而暴跳如雷,眼中反而流出果然如此的神,淡然解释道:“这些天我一直在蒲团上静坐,虽非有意,但总是影响了清梦斋打扫清洁,所以我才会尝试着自己做,不过手熟耳,不值得佩服。”
秦杰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没有动怒,诧异之余自然生出警惕,但神态言语上却是没有丝毫展现,笑着说道:“我比较习惯用扫帚。”
李峰云微嘲一笑,心想果然又要开始先斗一番嘴吗?
看来秦杰果然如传言中那样,从来不会错过任何扰对方心绪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准备回话的时候,秦杰忽然敛了脸上的笑容,左手轻掸院服前襟,右手摆在身前空中,看着平静专注说道:“请。”
他摆出的这个姿式很有气势,而且脸上的平静专注神情,配上那个简洁到了极致的请字,顿时惹来围观民众的一片喝彩。
陡峰而至的气氛变化,让李峰云微微眯起了眼睛。
按照修行界对清梦斋八先生秦杰的形容,这是一个心狠手辣、对敌决然,但却习惯用废话以及孩子般的斗嘴的人。
清梦斋曾经得出过这样的评价:所有的废话斗嘴幼稚冲动,都是秦杰的障眼法,是他用来扰对手心境的手段。
李峰云对秦杰的情自认有非常深入的研判,所以先前当秦杰说出那句足以令很多人心神大甚至吐血的嘲讽语句时,他可以平静以待,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此人说很长时间话的准备。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对方今天竟是如此的直接而且简单。
莫非对方在崖洞里闭关苦修三月,真又有某种奇遇造化?
李峰云警惕地看了一眼秦杰,转身向洁净无尘的青砖地面中间走去,随着脚步踏出,情绪逐渐回复最初绝对的冷静。
秦杰也走到了场间,安安静静等着。
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随着二人的行走,从清梦斋侧门处转移到了青砖地上。
趁着无人注意到自己,张楚楚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周莉莉的魔教身份,白武秀和她并没有出现。
……
李峰云举起左手,满是泥垢的修长手掌间握着一把样式普通的青钢剑。
他举剑望向秦杰,毫无情绪说道:“我知道你最强大的武器是枪,我还是用剑。”
张楚楚站在场边青树下,听着这句话,解下了身后沉重的行囊,找出黝黑的符枪匣,准备秦杰说话,便把枪匣送过去。
秦杰没有说话。
他看着李峰云握在左手里的那把普通青钢剑,眉头缓缓挑了起来。
因为他认得这把剑。
从襄平来到沈州市,那天沈州市在下雨。
沈州大学外的檐下,有个中年男子在避雨,那个男子穿着一身磊落青衫,眉眼清俊洒脱,笑起来时能照亮晦沉的雨天。
那个中年男子是个疯子,腰间习惯系着把剑。
中年男子蹲到他身旁,对他说了两句话。
“我要去杀人。”
“我的身边需要一个人。”
因为这两句话和金钱,秦杰跟着中年男子走进了雨夜,走进了还没有翻修、破烂不堪的大梁河畔里,然后他们开始杀人,并肩杀人,直到把所有人都杀干净,他们走回了枫林别墅,吃了碗煎蛋面。
他姓唐。
他叫唐添。
……
秦杰和唐添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但他记得唐添这个人,而且想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也认得唐添身上那把看似普通的青钢剑。
但那把剑,今天却被北陵强者李峰云握在手里,伸进春风中。
……
秦杰看着那把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今天不用枪,我用刀。”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有问李峰云这把剑的来历。
同样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李峰云主动提起了这把剑。
“你认得这把剑?”
秦杰点头说道:“这是唐添的佩剑。”
李峰云看着他平静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这把剑会在我手中?”
秦杰想了想后,很老实地说道:“想。”
李峰云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说道:“唐添……真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名字,两年前春天的那个雨夜,我想当时大梁河畔的味道应该都是血腥味,你们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经杀死过一名北陵剑师。”
秦杰沉默回忆那个雨夜里的画面,虽然那夜唐添和他杀死的人太多,但那名强大的北陵剑师却不是那么容易忘记。
他喃喃说道:“原来那人……是北陵剑阁的弟子。”
李峰云面无表情说道:“那是我大兄的亲传弟子,却惨死在你们二人的联手之下,这件事情总需要有个交待,唐添败给了我,所以他的剑现在在我手中,但是还差一个你,所以我在清梦斋门口等了你三个月。”
从看到那把剑后,秦杰的眉一直微微挑着,哪怕老实答话的时候,也没有落下来,然而这时候听到李峰云说唐添败在他手中,他的眉忽然落下,神情平静到了极点,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李峰云说道:“你想不想知道唐添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