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玉露殿内,灯火通明。黑衣的总管似乎非常着急,白色拂尘抖了抖,几乎要纠结起来。他回头向白玉屏风看了一眼,但似乎又颇为忌惮,马上把眼神收回来。“真不愧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屏风后,一个戏谑的声音传过来,“三更不到,希禾如果出来,岂不是引人发觉?”
“希禾郡主见驾!”随着一声低传,一顶褐色的小轿转入殿内。手执拂尘的大内总管猫下腰,掀起轿帘,耳语道:“郡主,官家可等着呢。”轿内之人急忙下轿,袭黑色披风在夜风下飘动,把来人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那就是天下第一美女!”等来人走远了后,殿下的守兵忍不住嘀咕:“真漂亮!可惜就是没看清楚。”一会儿,希禾便出现在殿内,盈盈拜倒:“希禾参见皇上。”“好容易见你一次,还假装客气。”话音刚落,屏风后便转过一个人来。此人身着明黄蟒服,一张俊脸不怒而威。恍若日上中天,整张脸写满了太阳的威仪。希禾此时也取下了覆在身上的披风,咧嘴一笑:“谁叫你是我的皇上呢?”上前一步,双手便肆无忌惮地搭上那人的脖子:“植,今天还是玩那个吧。”赵植盯着希禾两颊上深深的酒窝,不由陷入深思:这张脸,这张脸似乎还在哪见过?“官家,已经安排好,马上就可以移驾后花园了。今晚的蝉蜕特别多。”“太好了。”希禾笑道:“今天我捡的肯定超过你们。”
“陈轲还没有起床?”日上三竿,希禾揉了揉尚自惺忪的睡眼,回头问立在门口的侍女。“丞相已下了早朝,正在书房看书呢。”绿衣侍女不敢抬头,垂下眼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吗?那我到要去瞧瞧她。”希禾很自然地应了一句,掉头走开。虽然名为丞相夫人,但两人并不同住。几年来,更是形同陌路。绿衣侍女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年太子与晋王同时追求希禾郡主,无所不用其极,整个汴京为之轰动。诸名媛又忌又恨,只盼望希禾生场大病,自己好取而代之。可希禾毫不理会,越发娇惯起来,把两位人中之龙折腾地不轻。最终,太子技高一筹,抱得美人归。晋王黯然引退,更被贬到西京。第二年,太子登基。已贵为天子的他却没有册封郡主为皇后乃至妃嫔,反而将她赐婚陈轲。其中之意,无从知晓。
而今日,希禾突然想去拜访一下这位老邻居。陈府不大,但从希禾的西厢房到陈轲的东厢房却得穿过中心的花园和陈轲布的五行之阵。这个阵她经常听到侍女谈论,都说丞相巧手,用普通的盆景也能布阵。陈轲显然也只是自娱自乐,否则也不会只用草木了。转眼间,希禾已来到这个阵面前。看着这一堆摆放不甚整齐的盆景,希禾不由得哑然失笑:“没搞错吧,就这一堆小盆景!”心下更是有了计划,大胆地朝里走去。行不多远,就被一簇高大的松柏挡住了去路。往旁边绕了绕,发现竟走到南边的未名湖了。还真有点意思。回到了刚才那簇松柏前,希禾看准方位,弯下腰,想把那棵拦路的松柏搬走。花盆很大,她几乎都要把脸全都埋进去了。缓缓将花盆抬起,她已使出了了全身的力气。只要找准方向,把挡路的花盆全部移走,这个阵不就破了吗?挪走一个后,希禾再也笑不出来了。没劲了。现在,她只能动用另一种手段了。“陈轲!”希禾叫出一声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声音也太凄惨了吧。“你还好吧?”一个声音从前面传出来,陈轲出现在面前,把坐在地上的希禾拉起。看着手提喷壶的陈轲,希禾不由涨红了脸:“你在浇花?”陈轲不容置否地摇了摇 手中的喷壶,说道:“还好我在。不然……”“不然什么……”希禾接上话:“不然就不能英雄救美了?”陈轲摇头:“我的盆景就毁完了。”“你……”
“你住的地方果然幽静。”跟着陈轲走到门口,希禾还在赞叹。“进去了之后不要太惊讶,与你无关。”一只脚刚踏进门槛,陈轲突然回头说道。希禾踏入房门。这的确是一个高士的书房,整间屋子散发着书的清香,书案上,一枝桃花开得正艳。只是,那墙上挂着的画卷……“你干吗要把我的画像挂在墙上?”希禾很是惊异:“不会是……”“不要乱猜,这是我的亡妻。”陈轲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她十年前亡故了。”希禾顿时沉默,怕再次触痛到他。“不过,你长得很像她。”陈轲笑笑,“你过来有什么事吗?”希禾猛地一愣,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事。可既然来了,总不能这样沉默到底吧。正午的阳光很好,片片金黄透过窗棂洒下来,碎碎地落在屋内,给书房镀上了一层金光。画像上的女子笑容温婉,面容清秀,仿佛笼罩在皓洁的月光下,亲切却不真实。希禾久久地凝视着她,这张面孔七分像自己,却比自己更加瘦削、娇弱。果然我见犹怜,希禾幽幽地想,目光却移到了案上。陈轲正在看一张描金的信笺。信似乎写成不久,背后还隐隐透出墨的痕迹。“那是什么?”希禾一边走近,一边伸长了脖子偷看。“这只是一首悼亡诗,我请苏学士做的。”陈轲答道:“你想看吗?”希禾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当然!”接过信纸,希禾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可是当朝大才子苏东坡的墨宝啊。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鬃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行。读到此处,希禾的心也不由得一收。文中夫妻感情甚深,无奈天人永隔,只有每日与思念相伴。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和你妻子感情很好,是吧?”希禾问道。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叹息。陈轲背过头去,不再看她。阳光已经偏西,斑驳地洒在陈轲脚下,使他的背影显得更加挺拔。“在一起时,我总是想那些所谓的大事。等她离我而去时,这些大事根本什么都不是。”他长叹一声,步出了房门。希禾呆呆地看着他远去,也陷入了深思。
是不是只有失去了的,都是最好的,是不是留在记忆中的,才是最完美的。一片树叶从枝头滑落,打着旋,轻轻落在希禾的肩头。太子和晋王,都是儿时最好的玩伴。赵植、赵哲、希禾是最好的朋友。赵哲很小时就喜欢希禾,常常在夕阳里偷偷地看她,或送些稀奇的东西给她。而赵植,这位日后的天子,却表现了强烈的争夺欲。虽然大家一块玩,可只要哲喜欢的东西,植都会跟他抢,乃至不惜翻脸也要得到。虽然同为一母所生,可做母亲的也无法定夺,难免会偏向小儿子一些。做太子的植当然不服气了,争夺也愈演愈烈,好在哲刻意忍让,这才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只是在最后,两兄弟还是以决裂收场。那是因为希禾,天下第一美女。豆蔻年华的少女娉娉袅袅,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上门提亲。晋王正少年。可当他提亲后的第二天,他哥哥也上门示好。就这样,一场争斗开始。年轻的晋王再不相让……最终,她选择了太子。可她知道,那个一直守候她的少年,并未放弃。
希望他在那边,遇到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