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人的心情果然很好,笑眯眯的听了一会家常,强忍着困倦不肯露出疲态,可各家夫人哪里是不懂眼色的,纷纷起身告辞,最后只剩几位与白家走的近的的,由白夫人领着换了个地方吃茶,老夫人终于得空稍稍歇息,然而她却没有动,只是以手扶额,半晌,叹息道:“刘妈妈,去叫意儿来见我。”
刘妈妈主仆二人相处了半辈子,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想法,此时也是领了差事转身出了屋子,正巧遇到李清意往这边来。
“小姐,老夫人有请!”刘妈妈知道老夫人看重这位表小姐,也有心亲近,称呼上就将“表”字去了。
李清意微笑致意,说道:“劳烦妈妈传话,我本也是想着来陪外祖母说说话。”她跟着刘妈妈进屋,眼看坐上老人要睡不睡的样子,上前替她老人家按按肩膀,轻声说道:“外祖母可是累了,不如先去休息片刻,意儿在这等着,正好尝尝外祖母屋里的好茶!”
白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不累,先说说你的事。”她将李清意带到面前,严肃问道:“你与外祖母据实说,你与宫中那位,到底是何关系?”
李清意心中一动,下意识抬眼看了老人一眼,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外祖母到底知道多少,对于身边唯一一个有血脉关系的老人家,她心内亲近,有些想法也确实想要寻个人说一说求个答案。
白老夫人叹了口气,“行了,见你这幅样子就知道了,你心仪于他,是么?”见她没有反驳,又问道:“那陛下是何心思?”
“我,我也不知道!”她前世只知挥刀,这一世奔着自由而来,却先是遇到了他,后投了军,现在她也很混乱,心中好像有愁肠百结,理不顺,也找不到头绪,心情好坏也是没有来由。
“你舅舅都与我说了,姑娘家会些武艺本不是坏事,能得那位青眼正说明你武艺超群,那么你老实的告诉我,近期那位青云直上的大将军李一,是谁?”白老夫人屏退了左右,屋中只剩下祖孙二人,李清意低头,犹豫一会,而后下定决心直视老人双眼,坚定道:“是我!”
“……果然!”白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见她紧张的注意自己的反应,笑道:“怕什么,我只是听你大舅舅说起这位将军,想他出现的时间正是你随那位回青原的日子,姓氏也一样,早就有此猜测。”虽说猜测,但到底是觉得荒谬,所以也没有与人说起,此时得李清意亲口承认,看着面前乖巧可人的外孙女,老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话既然已经说开,李清意也没有什么顾虑,反而像打开话匣子一般,将自己的烦恼吐了干净:“我一身武艺,不想像一个花瓶一般被摆放在宫中,我御外敌,平内乱,我想站在他身前,我可以!”她双眸泛红,心中无限委屈,想到那人可能已经将选秀之人的图画翻看数遍,更是又气又恼。
“可天下需要的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混迹军营,凶神恶煞的母夜叉。”白老夫人老神在在的拿起身边茶水抿了一口。
李清意泄气般瘫在座位上,“可我……”她想说他们应该是相互喜欢的,可是又想到也许不是吧,他虽说过要许她皇后之位,可也说了要接受大臣们的建议举行大选,所以她只是一个选择,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白老夫人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叹了口气说道:“既你选择了为将,那就绝了入宫的心思,皇帝许何人为后也与你无关,现在这样举棋不定拖泥带水,既不是为臣之道,也有违闺训,图惹事端!”
“可是……”可是年少时惊鸿一瞥哪是那么容易一笔勾销的事!
“没有可是,是此是彼别无他选!”
李清意回潋芳阁时天边晚霞金红,如一匹绸缎,她没有急着进屋,就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欣赏,脑中想着刚才外祖母与她的谈话,她老人家向来严苛,有些话她没有也不敢说出口,怕的是她会怒极之下,将自己扫地出门。
她重活一次,想法早已与闺训里长出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不想靠一纸婚书来约束自己和对方,她心悦皇帝,只是单纯的想要靠近,并不需要“名分”这东西来为自己获得什么好处,她要的只有他这个人,而已!就如同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想法的他说的,自己大概只是馋他的身子,与其说没有考虑以后,不如说不想考虑更确切。
为后和为将,本就不可兼得!
“啧,真是烦!”
京城,乾元殿。
“陛下,今日就是白家老太君的生辰,鲁达肯定将礼物送到了,将军聪慧,也定能知晓陛下派人传话的意思,想来不日便会回返。”
自从李清意告假,宋元瑾每日晚膳都只用了几口便命人撤了,只有今天,听陈公公说完,破天荒的多用了一碗羹汤,结果肠胃不适,睡不着,入夜了还在御花园消食。走着走着突然见着远处花园里有个白色身影晃来晃去,宋元瑾一惊,陈公公也吓了一跳,尖声问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白影看上去也是一愣,哆哆嗦嗦的跑了过来,走近了才看清脸,五官娇艳,只有嘴唇被冻的发青,还努力维持着优雅仪态,柔声说道:“臣女尚云柔,参见陛下。”
尚?尚将军家的?为何会此时出现在这里?宋元瑾心中奇怪,也问了出来。
“尚将军家的?宫门此时已锁,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元瑾觉得有些东西一闪而逝来不及抓住,此时情形甚为诡异,大臣家的女儿为何会深夜出现在御花园?
“禀陛下,太后懿旨,宣臣女进宫教授长乐郡主一些拳脚,臣女已进宫三日了。”
宋元瑾皱眉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的装扮,没了说话的心思,留下了一句“即是授课,就好好呆在长乐的昭和宫。”便准备回乾元殿继续批阅奏折。
“陛下留步,小女,小女在御花园丢了个物件特来寻找,谁知夜晚寒凉,小女实在冷的走不动路,能否请陛下怜悯,赐小女一个温暖的去处缓一缓再回昭和宫!”尚云柔目光殷切,楚楚可怜,她抱着见不得人的心思等在此处,为了看起来纤细柔弱,特意穿的少了些,谁知陛下绕了好远的路才走到御花园。早知道就不听太后的话,晚些出来了!
宋元瑾脸色彻底暗了下来,将人丢给陈公公,自己回了寝宫。
前有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万般推拒,后有母后妄自揣度乱点鸳鸯!哼,还特意点了武将家的女儿来宫中!看来这些日子流水一般的女子画像送入乾元殿也有母后的功劳了,他竟不知皇家的画师如此废寝忘食,画这些劳什子画像来给他过目!
受了刺激的陛下接连几日下了朝就呆在上书房,召丞相、六部尚书等众位老臣商议,欲将宫中的众位皇子封王,出宫建府,待到成年再分封出去,此事一经宣布,在前朝和后宫都起了轩然大波,太后为了平息后宫怨愤焦头烂额,再无暇插手皇帝身边事,宋元瑾得知太后寝宫日日有人哭诉淡淡一笑道:“母后胸中有丘壑,处理这些许小事,消遣而已。”
太后听闻陛下此言咬牙切齿道:“不孝子,为着一个外人顶撞我!”那个外人还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太后捂着心口,奈何不得你,我还奈何不得李将军吗!
鲁达回宫时已是又过了数天,入了宫门没有半刻耽搁,直接去面见陛下,得陛下允准入内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捧着包裹高举头顶,“回禀陛下,奴才刚从沛城回返,话已带到,将军特意叫住奴才,给陛下捎回了这个,说要面呈陛下,请陛下过目!”
宋元瑾端坐于榻上,等着陈公公将包袱放下,三下五除二开了木匣,里面是一件金黄色甲衣,一个腰佩和一封信。
他嘴角的笑意散去,捡出了信,上面是五个大字:宋元瑾亲启,一如当初的“家书”,他直觉不好,展信看去,里面写了那件甲衣和腰佩是清缴土匪所得,念他文弱,送给他防身之用,又林林总总写了路途遥远要多歇一些时日,许久未回沛城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千般借口,最后才写了一行字:望陛下悯臣舟车劳顿,允准臣多休些时日,臣感激涕零,李一顿首。
鲁达惊疑不定眼看陛下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将手中信件握在手中,撑着桌案低头笑了起来,笑声实在可怖,听的人悲悲戚戚毛骨悚然,也顾不得讨赏,跪在地上鹌鹑一般低着头,颤声呼道:“陛下息怒。”
宋元瑾笑够了抬起头来,眼中如一潭死水没有波澜,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没有说话,陈公公见状直接揪着鲁达将他带到殿外,随手一指,道:“跪到那去。”
殿内恢复安静,宋元瑾挑出锁子甲看了一阵,又摩挲了一下腰佩,面无表情不知想些什么,突然烛火一晃,龙三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道:“陛下,偷盘龙佩的人找到了。”
宋元瑾长呼一口气,随口问道:“哦?是何人?”
“此人江湖名号酒书生,查到此人曾出入北念国的国师府,再查下去,线索便断了。人已经抓到,现在京都大牢中。”
“北念?”他将腰佩随手放在一边,“倒是热闹,日前有人在大宋境内发现了凌国摄政王的行踪可有后续?”
“有,晏江流入大宋境内,此间一直在赶路,直奔沛城方向,我等猜测,他似乎是要去异宝会,与之同行的是凌国第一剑客邙冲,二人轻车简从,一路低调,不曾有反常的举动。”
“异宝会?”
“是,海上有一孤岛名为海市,其上有城池名为蜃楼城,城中每年会举办一次异宝会,会上奇珍异兽不胜枚举,因入场需考教内力,故而参会的多是江湖人。”
“你曾去过?”宋元瑾头次听说如此盛会,不由起了兴趣。
“海上凶险,属下未曾去过,只是听人说起。”
宋元瑾突然想到李清意反常说什么“舟车劳顿,水土不服”求证道:“今年的异宝会何时开始?”
“卑职听说是在六月中。”
哼,舟车劳顿?宋元瑾挥手遣退了龙三,将那枚古朴的腰佩系在腰间的玉竹旁边,站起身来抚了抚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我倒要看看,将军到底是怎么个水土不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