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霄眸光骤沉。“有人来了。”话音方落,便已趁机上手,狠狠捏了把我脸颊,抽身离去。
“我先走了,明日再见哦,小雪雪。”
等我反应过来时,凤九霄早已消失无踪。
“你是飞天还是遁地的?这么快!”我长吁了口气。
这时果听见院外有了动静,我寻声望去。
人声渐近,只见绿翘在前头,引着身后迤迤然跟上来的一前一后两名女子过来,我心里莫名放松了几分。绿翘走到我跟前,佯装恭敬快速施完礼,对我说道:“姑娘,云夫人来看你了。”说罢侧身小退了几步,对着我仍是昂首挺胸,端出几分桀傲不训的样子。
只见一名身着广袖曲裾的女子体态轻盈地走了上来,行动间举止得体,一派高贵典雅。身后紧随一名身着青色布衣的侍候,手里捧着一堆木盒,甚是乖顺的颔首轻步而来。
“云夫人是谁?”我转眼看向绿翘。今儿什么日子?我这月落院可真热闹。
“姑娘大可自己问问云夫人,奴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说罢,唇角讥笑未消,转身朝身侧的华贵女子毕恭毕敬行了通礼自欲离去。
我撇撇嘴,显得有些自讨没趣来。试想是人皆有脾气,只要不整幺蛾子欺负到我头上来,偶尔忍让忍让,不予理睬也是促进大和谐,杜绝处处树敌自招麻烦。
“等等,本夫人特意为雪婴带来了些补品,好好补补身子用。”说着招呼一旁侍候交接。
绿翘有些意外地看向云夫人。
“愣着做甚?我家主人乃当今世子夫人,太宰之女,难不成还唤不动你区区一个奴婢?”身侧的小丫头喝道。
绿翘咬咬牙,铁青着脸只得应声道:“谨诺。”说罢接过从侍人手中塞过来的一堆盒子。
云夫人又佯装环视四周,轻笑着缓缓道:“雪婴这里怎么也不见有贴身侍人侍奉左右?看来今日连杯茶水也讨不得喝了······”
我似懂非懂,却也顺势转头对绿翘道:“妙陶今日身体不适,我让她先下去休息了。夫人既特意来司徒府上看望我,怎生能怠慢了,有劳绿翘替夫人上茶。”
这下绿翘的脸色愈加难看了几分,却不得发作,只好咬牙下去准备茶水。
我不禁偷笑,“这次让她吃了瘪,不定以后该怎么恨我了。”
云夫人只柔柔笑道:“你乃司徒大人座上宾,她一介家奴却如此不知规矩,以下犯上。此事若传出去,岂不让司徒府落得管教无方之名。以后自有以后之人来磨,这种事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身为下人理应谨记自己的身份。”
云夫人的声音很是温柔,轻弱的声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病态之象。她人生得美,属于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温婉可人,唯一缺憾的是脸色太过苍白,一副孱弱病容。
我暗自打量着此人,生得娇秀无伦,然则两弯柳叶眉总也给人似蹙非蹙的凄婉之感,该是个让人忍不住为其心疼的角儿。
云夫人忽然上前拉过我的手,甚是关切地问道:“对了,听说前些日子你大病了一场,我平日不便随意出宫,加之本也是有病之身,不便探望,现今可算好了?”
看样子以前该是认识不浅,不过不知道与我是何关系,我倒是很感激她方才肯为我说话,也便笑了笑回应她。“现在都痊愈了,方才谢谢你啊。”
她神色微怔,拉着我一道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雪白的手指指腹有些粗糙,握着我的手松了松,复又轻拍着我的手背道:“那便好。今日特地带了些补品,你大病初癒,得好好补补身子。我不能时常来探望你,唯有这些,全当一份心意。”
我扫了眼,除一些补品,另外还有一些府里难吃到的吃食儿,听说是特意在一个叫‘归云阁’那里买来的,心头顿生一丝暖意。我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们以前很要好吧?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可以去找你玩啊!”
她眼神忽闪,又瞬间恢复如初,笑容有些勉强。“听说你失忆了,难道……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语气中忽带着一丝压抑。
“我、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都给忘了。”
余光下,云夫人身后一直颔首而立的丫鬟突然抬起头朝我看了眼,在对上我目光的一瞬,随即又闪躲开。
“这么说,你是怎么出的意外落了水也都不记得了?”她连忙问道,好似很连忙我落水一事。
我迟疑地点点头,紧握她手的手不由僵了僵。我并未与她说过我是出的意外落了水,外界传言都以为我是想不开轻生的,她却为何这般说呢。莫不是她知道些什么?
见她陷入沉思良久,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好像,知道我为何会落水?”
她缓过神,道:“我只是此前听说你因为司徒的事想不开······如今大概是不记得了。我叫云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珍惜当前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她含着笑,眉眼舒展时更添了几分温婉可人的美。见我不作反应,她也不再多提,转移了话题。
“司徒大人。”正聊着,只见云靉的侍人正向突然到来的穆苏行着礼。
“穆苏?你来了?”我很是诧异,怎么全凑这个节骨眼上了。
“世子夫人。”穆苏似早已知晓云靉的到来,上前见礼道。
相反云靉脸上则闪过一丝不适之色,回道:“司徒。我来看看雪婴。”
“夫人有心了,雪婴落水之事相信夫人已有耳闻,她现在对于以前的事都忘了,如今连我也不记得。眼下雪婴正在恢复中,为免再出什么意外,特让她在月落院静养,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穆苏似话中有话,云靉听后神色微恙,并未接茬。
“今日朝堂无事,特早回来,陪你一道飨食。”
我有些受宠若惊,只得随口应道,“哦,好啊。”
再看云靉,已敛色从容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雪婴,好好保重。”接着,又对穆苏道:“司徒,我有两句不当讲之言,还望借步。”
二人遂移步一旁。
“夫人请讲。”
“听闻雪婴出事后,司徒日夜陪护左右,今日再见才知司徒用心良苦,如今小妇已为他人之妇,承蒙世子怜爱,便唯愿雪婴一生安好,你二人若能修得正果自是好事一桩。但到底我如今是你的嫂嫂,有句话不得不提醒。司徒当有耳闻十六年前那桩旧事,如今世子已经知晓雪婴的身世。无论是乐氏、皇氏,还是太宰,无不都是宋国肱股之臣,就像司徒与世子本是同根兄弟,即便偶有政见不合,但说到底应是一根同源一条心才是。倘若雪婴身份暴露,到时雪婴的处境恐将更加艰难,甚至还会引起朝野动荡,还望司徒权衡再三。”
“多谢夫人提醒。”
“朝堂之外,我们除了兄嫂这层关系,尚且有故交之谊的不是吗?阿启还常常说,真怀念当初与你初入公宫的日子······”
“还请嫂嫂替我向王兄致谢。”
“我今日过来时,看见你府上多了不少看守,可是出什么事了?”云靉临走时问道。
“是,因前些时日雪婴的事,府里加派了人手值守。”
“无事便好。”
云叆是当今太宰云由的女儿,亦是宋世子夫人,久居深宫难能出宫一次。语毕,云靉和她的随从便动身回宫了。
目送云靉走远后,我凑上去问道: “穆苏,是不是姽婳的案子有进展了?方才当着云靉的面,便没敢提此事,我知道这案子紧着查。”
穆苏神情复杂,见我嬉皮笑脸望着他,紧绷的脸放松了几分。“你是急着向我打探消息吧?”
我嘿然一笑。
“排查了当日所有接触过姽婳的人,除了侍人小奎外,还有容美人,以及下午去过院中的隶仆临安,但依照小奎所述,临安与姽婳并未在其死前有过接触。”
“容美人?就是我与姽婳对质那天,让侍人送膏药来的那位?”
“正是。容美人在姽婳死前不久去过院子,也是除了小奎,最后一个见到姽婳的人。”
原来就在青音检查尸体的当天,在姽婳的后脑处还发现了几处钝器砸伤,一处为纵向,另外几处皆为横向,随后立即搜寻凶器,确定凶器正是屋里还沾着血迹的镫具。伤口形状与镫具底座边沿吻合,周围皮肤外翻,乃生前遭受反复敲击所致;伤口较浅,凶手应当气力不大。除了后脑的伤口,死者肢体其他部位没有明显打斗的伤痕,因此按青音提供的这些信息推论,死者在生前曾与人发生争斗,且因为某种原因处于被动弱势状态,而后脑的伤痕显示,凶手极大可能是女人。
“也就是说,现在容美人嫌疑最大?可是姽婳不是沐浴时死的吗?那时容美人已经离开了,按照小奎的供词她侍候姽婳更衣后就一直守在门外。不对,即便小奎打盹睡着,姽婳被人溺死时的挣扎声,她应该也不可能毫无察觉,还有府里上上下下巡视的人。会不会是小奎监守自盗呢?”
“不错,问题的关键就在姽婳究竟是何时身亡,但这一时间通过青音检查也不能精准得知。所以我有两个猜测:一,真正的凶手为了掩人耳目对小奎做了手脚,所以小奎根本不知道,以为自己睡着了;二是,小奎在撒谎。”
我没想到事情在这儿出现了转机,不过凶手另有他人也在意料之中,终于捋清了点思路。
“按青音的检查结果来看,姽婳是与人发生争斗后,溺水而死。假设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姽婳沐浴时发生的,在浴盆环境下姽婳应该是坐着的,凶手先与姽婳发生争执,根本不可能造成那脑后的伤。而且直接压迫溺死,岂不更省事,为什么用了离浴盆很远的镫台敲打?又为何完成敲打后,将镫台放回了原位?所以敲打应该发生在沐浴前,而那样的话,就证明小奎一定在撒谎!至于为什么撒谎……”我看向穆苏,或许他已经查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盏镫台的位置?”穆苏奇怪的看着我。
“嘿嘿,我趁你们挪走尸体后,悄悄溜进去看了一眼。绝对没乱动任何东西!”
“小奎的确已招供,她受容美人指使,隐瞒了案发之日的实情。当天黄昏时分容美人曾去见过姽婳,她特意支开了侍人,与姽婳独处大约有一刻钟后,容美人吩咐小奎准备温凉的水给姽婳沐浴,说是可以缓解姽婳的痒痛。随后小奎再见到姽婳时容美人正扶着她,这时的姽婳看起来已经有气无力,小奎发现不对劲,张口欲唤人来,却遭到容美人威胁不许说出所见之事,紧接着就被袭击晕倒。”
案件似乎终于有了进展,但容美人却一直矢口否认。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毁尸又是什么目的,这些都尚不得而知。
“穆苏,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见穆苏若有所思,似有未尽之言,又并不打算继续说的样子,我便很自觉地主动转移了话题。“对了穆苏,这是什么?”
“哦,这些是你以往爱听的故事,平时觉着无聊了尚可翻来看看。我答应你的事,等外面平静了些再陪你出府好好玩玩。”
我受宠若惊地收下书。不想他还记得这茬儿,还特意找来这些奇闻异录来,也不晓得会不会耽误了公事,心里觉着喜滋滋的,但同时有有些失望。
“妙陶说我以前很喜欢读这些,不过现在我也记不起来了,所以其实你也不用这么辛苦的。”
“无妨。”他依旧平淡地说着。
对于穆苏的这一反应如今也算是意料之中了,只是心里仍旧莫名有些落差。
“穆苏,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关于我落水前,我肯定不是自己想轻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
穆苏早知我想问他什么,凝视我良久,终道:“我知道这些事你一直想弄明白,我从未想过隐瞒你,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落水前发生了一件事,当时对你来说打击很大,如今你总算安然醒来,我只想要你安安稳稳的在我眼前,那些不好的事有我处理。”
我忐忑地看着穆苏,“那也要看具体是什么事,你们一个两个都说为我好,不让我知道真相,可我不想像现在这样每天如同一只木偶一样地活着,你明白我的感受吗,穆苏?”
“雪婴。”
被他严肃又有些黯然的表情弄得有些难过,早知道还不如不问,我一边翻弄着书简,一边道:“你收留我,对我百般照顾,从前的那点恩情早就扯平了,我也不愿你为了那救命之恩而对我怀有愧疚。穆苏,你不欠我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神色有些不对,当我看向他时又随即恢复到之前平静淡漠的模样。“下月初腊祭,那时家家户户都会准备家祭,宫里会举行祭祀仪式,到时会有大臣随君上围猎,祭百神先祖,我也会去。你不清楚这些,再者过了腊祭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寒冷,你身体尚虚弱,又刚着了凉,等过了腊祭后,身体好些了我就陪你出府。”
穆苏说罢顿了顿,而后又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相信我,等把这些事情处理好,你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可在那之前,我要看着你好好的。”
每年腊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祭祖授衣,其中的规矩礼数我自是不懂的,看穆苏的态度,多说也无益。反正我想既然他答应了这件事便一定会做到,而且听他方才的话好似也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我便再等机会自己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