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雪婴,宋国人,不对,来自千日·······千日谷?那是个什么地方?”我敲敲脑袋,连日重复做一些怪梦,一会是白茫茫的雪地,一会是朝我迎面扑来的冰冷湖水,白日里精神也越来越不好。
脑袋又诡异地开始疼了起来。
“怎么想不起来呢?”
“主人,这些可都是你以前爱看的一些有趣的书籍,以前特意跟公子借来的,若是觉着无聊便拿它打发打发时间吧!”妙陶捧着一摞沉甸甸的竹简夹杂了几卷兽皮堆到我面前。
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我随手挑了两简瞧,竟皆是记载的些光怪陆离之事。
连翻两简,不禁喃喃:“他也爱看这些书么?”
“我以前好像,也有过喜欢的······”搁下手中的书简,脑海里隐约有些零星片段一闪而过,白堤红梅,寒阳微风······
我甩甩脑袋,赶紧打住!
“主人怎么了?可是又头疼了?”妙陶停下手中的活计问。
我抬头朝她勉强笑了笑,“没关系,大概过一阵子就好了。”
“主人若实在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等过些日子自然会记起来。哦对了,乐医师听说主人夜寝不安,今日一早特地派人送来了些安神香,以后晚上妙陶就给主人燃着,定会好上许多。”
“嗯,谢谢我家妙陶。”
眼下我已有些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到底现在的记忆是属于明希,还是雪婴?为什么我会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它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混乱,已然令我不知所措。
手边一简笔墨显新的书映入眼帘,我不太在意地垂眸扫了一眼,是一简还未完成的书。
“妙陶,这也是从穆苏那里借来的吗?”
取书览阅,妙陶凑过脑袋来望了望,恬恬道:“这个啊,是主人以前写的,主人说也要自己写一则话本呢,喏,还有这些,都是以前主人收藏的话本。”
“话本?”
我来了几分兴致,却不知那话本是什么,仔细阅过,才晓得原是些旧事。想来我以前该有几分闲情逸致,竟收藏了这些个人间话本不够,还亲手记录了不少,其中不乏牵扯到自己的一些事迹,倒是简顶好的“个人档案”。
看到中途,已陷入无人之境,连妙陶说话也险些未察觉。
“主人,主人?妙陶先去厨房取药过来。”
“嗯。”
书看得乏了,心绪却未倦怠,反倒更想出去活动活动。我望了眼屋子四周,已没了妙陶的身影,起身伸了伸懒腰,踱步出门。
司徒府里的构造我已基本有些了解,记得各方建筑的大体位置。行至前院回廊,遥遥望去前方门道的方向,我放慢步伐,从那里出去便该是大门。大门打开着,一片敞亮,门外应会有两名看守把门。
大门之外会是怎样?
心间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来,仿佛那道门充满巨大的吸引力,门后会看见白梅飘落之景,会有皑皑白雪倾覆,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只要我跨过去,或许我眼前的一切迷惑都会清晰起来。可妙陶不在我身边,倘若我单独出去,会不会再找不着路回来。正犹豫着,身后忽然起了个声音。
“前面可是雪婴姑娘?”
我回头看向说话的女子,见她一身装束该也是府里的丫鬟,遂有些疑惑。“我是,什么事?”
那丫鬟加紧几步追了上来,颇是恭敬有礼,努力调整着呼吸,带笑赶过来,见我独自一人,显得有些迟疑。“雪婴姑娘请留步······嗯,雪婴姑娘是一个人?”
那丫鬟欲言又止,我看在眼里,心下却更加纳闷。
“适才看书有些倦了,便出来走走。”
她旋即收回疑惑的目光,直名来意:“我家主人见雪婴姑娘直奔府门,想来雪婴姑娘是要出府去,恰巧我家主人也要出去一趟,便遣奴来邀雪婴姑娘同个路。”
“不知道,你家主人是哪位?”
那丫鬟微微诧异地觑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解释:“我家主人乃府里六美人之一,菅白美人是也。”
我随那丫鬟的目光一道看去,便见身后直廊尽头一名衣着素雅,体态娴静的女子亭亭而立。
丫鬟又小步跑了过去,小心扶着那名女子款款行来。
“玉奴不知规矩,不知可有搅扰雪婴姑娘?”
我摇摇头。
“菅白听闻雪婴姑娘此前落水,司徒一直守在床榻不离,也不许旁人打搅,今次菅白方听说雪婴姑娘醒来,原想出府去向炎帝还愿,感谢神灵保佑雪婴姑娘身体安康,却恰巧在此处遇见了雪婴姑娘。”她顿了顿,快速打量了我一道,关切又道:“身子可是恢复了许多?”
见她也要出府,听来意像是为我祈福,我有些不解,却也实在对她没有一点印象,不由得面上尴尬。“我现在挺好的,谢谢你的关心。”
菅白温婉地笑着道:“说来我长日住在伊水院中,鲜少能与各位姐姐,还有雪婴姑娘相聚说个话,若不是因姽婳美人受伤一事前去探望她时听得,菅白至今还不知晓雪婴姑娘,好似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呢。公子吩咐府里上下不可打扰雪婴姑娘休养,所以菅白也不好唐突造访,说来公子对雪婴姑娘的疼惜可真令旁人艳羡。”
我失忆倒是事实,而她的这句艳羡的话,却不知道是怎的,有股子酸酸的意味。
“他,待人温良,大抵一向如此。”
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可有好几日,穆苏看起来整日都公务繁忙的样子,那得耗掉他多少宝贵时间?
菅白笑而不语地看着我,分明是温温婉婉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的时候,却使我莫名一股凉意自脚底油然而生。
“嗯?”
她的目光刹那仿佛跳跃到我身后,身后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一双秋波眉下眼尾稍弯,自带一股盈盈秋水之态,淡雅而独有韵味。“公子一定不曾告诉过你这些,他便是那样的一个人,对谁好,不对谁好,都不会轻易表露在外面,叫人好猜不透。”
我找不着话搭,便也含糊应她,哂笑着觑了她一眼。“嗯。方才你说你也要出府去?我不太识路,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孰料不及她开口,身后老远便传来妙陶带着哭腔的声音。
“主人,主人到底去哪儿了,可不要吓妙陶啊!”
我心道这丫头可真是爱哭,这么一会儿不见也能把她担心成这样,看来若我真独自去了哪儿,还不非得把她哭死不可了。
“主人,主人······主人原来你在这儿啊!妙陶可算找着你了!”妙陶一路哭腔的奔了过来,比她跑得还快的还有小狼崽子,嘚嘚地已快妙陶一步溜到了我的脚边。没亲昵几下子,便嘚嘚的又冲菅白跑了去,嗅了嗅人裙摆,屁颠屁颠的便围着人直转。
眼见妙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朝我扑来,我与菅白面面相觑,显得有些尴尬。
“好了好了,现下见着我了,你总该放心了吧。”我觑了眼身旁的菅白,拭了拭妙陶脸上的泪,“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还有人在呢!”
妙陶抽抽搭搭的朝菅白行了礼,自认尴尬地埋下了头,嘴里还叨叨不休着:“主人眼下失忆了不记得事,公子嘱咐妙陶,一定要好好照看主人,如若不然,主人要是再有什么闪失,妙陶就······”
见她说着说着便又利落的掉下了两颗银豆子,我无奈的只好安慰道:“好了,我就在这儿呢,还能出什么事?呐,我刚想跟菅白出府逛逛,这还没出去你就来了,可不是与我形影不离了。现在你来了,正好与我一道出府行了吧?”
“不成啊,公子吩咐了暂时不能让主人出府,否则就家法处置!”
我心间一梗。“什么?穆苏是怎么跟你说的?”
“公子······公子······”妙陶左右为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的菅白左右兼顾,柔声道:“公子许是顾及雪婴姑娘大病初愈,应当多静养一段时日,所以才命妙陶好生照顾着。现下气候渐寒,雪婴姑娘也实在不宜出行,恐回头经凉风一吹再给冻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对,对。”妙陶一旁附和。
“雪婴姑娘,不如下一次等你身体恢复好了,菅白再陪你一同出去如何?”
说罢,菅白和她身边的丫鬟便要告辞。妙陶也劝说我。
“是啊是啊,主人,我们回去吧。”
心头有些悻悻。
待人走远,妙陶随行身侧,突然问道:“主人今日怎生与菅白美人走得如此近了?”
我不言不语听着,反正我连人都不认识,何谈走得近。
又听妙陶顾自念叨:“听闻菅白美人曾是王宫的一名乐师,尤善古琴。然而在一次宫廷宴会出场表演时,因为不小心磕绊,险些摔了怀中古琴,若是真摔了可不得了。不过幸得那日公子也在场,公子及时出手相助才化险为夷。后来,又因为公子的目光在菅白美人身上多停留了一阵,众人以为公子有意菅白美人,有意促成。君上这才做了顺水人情,将人赏赐给了公子。要说起来,这位菅白美人确实与姽婳美人等人不同呢。”
“有何不同?” 我瞥了眼正说得尽兴的妙陶。
“自是不同,主人不记得了,姽婳美人出身低微,跻身伶人,虽是有名,却不及名门之后,从小生长在王宫里的菅白美人啊!”
说罢立马看了我一眼,见我面无波澜。
“可是菅白美人入府后,一直以来深居伊水不问外事,与其他美人截然不同,似乎从来无意争宠。”
妙陶义正言辞地辩驳着,言罢又嗫嚅了起来,“妙陶以往也不曾见主人与菅白美人有过什么交往,所以有些好奇。不过主人如今与菅白美人相熟,自然也是好的。”
“哦?看来以往我还有些孤僻?”我听着妙陶一股子为我交友发愁的意味,自嘲地笑了笑,转头道:“亏得,还有你这个爱哭鬼肯不离不弃地跟着我!”
妙陶连忙躲开我要捏她鼻子的手。“才不是哩!等主人哪天都记起来了自然就明白了,妙陶说不好。”
言罢又嘻嘻笑开,同我闹在了一块儿。
妙陶瞧了瞧我,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放缓了声音:“不过主人,妙陶听说公子那日之所以会对菅白夫人青睐,全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公子认识的一个故人,一时想起了往事才那样的,不是众人所言那般。”妙陶突然面色欣喜冲我笑道。
我回以冷漠脸。“故人?与我有何干系吗?”
“诶?”
妙陶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看着我。我决定好好跟她聊完这个话题,遂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道:“他想起的那个故人,我又认识啊?”
不想随后妙陶的表现却是更加不知我所云。
妙陶怔了怔,正欲与我解释来由,不巧一个有些刺耳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抬头却见是独自一人的姽婳。
“哟,还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可真巧了,这不是公子的那位大恩人雪婴姑娘吗?昨儿个公子方于妾身耳旁温声细语,叮嘱我啊让着点我们本来就未经人事,如今还什么都不记得了的雪婴姑娘,别跟这病人计较。没成想今儿个就又遇上了。”
“看样子是要出府去?怎么,没出去成?”姽婳瞥了瞥我身后道。
我有点烦闷,心中郁气还未消尽,赶巧又撞上来个找茬的,一通怒气腾然而起。
“呵,看来公子能困住你这人,可困不住这心哪。想通了迟早还是会离开,是吧?”
不待我接招,妙陶一马当先挡住姽婳道:“你胡说什么!公子想着我家主人,念着我家主人,定叫一些自视过高之人心里不痛快了吧?你、你再敢在这胡说八道,公子是不会轻饶你的。”
“臭丫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姽婳厉声道。
我揉了揉耳朵,拉回妙陶到身旁,不紧不慢道:“美人左右也不过算个媵妾而已,哦不,怕是媵妾也算不上吧?姽婳美人,你莫不是伤疤未好便忘了疼了?打狗尚且看主人,她怎样也是我的人,许得了你欺辱半分!”我摆出一副要打架奉陪到底的架势。
姽婳咬牙切齿地瞪我半晌,有些意外,又好似意料之中。
“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难怪这般粗鄙不知规矩。”
“懒得跟你们瞎耗,起开。”说着一把推开妙陶,朝府门方向走。我出其不意伸一腿,姽婳不留神,险些栽了个大跟头。
“你!”
“哎呀,姽婳美人当心哪!咱们粗鄙之人命贱惯了,美人这身子可金贵着呢,可别给摔坏了才是。”我有样学样,若无其事佯装关心道。
谁想这次姽婳竟未发作,只忿忿甩袖,丢下句狠话道:“哼,好心奉劝一句,别以为所有人都会向着你,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待人走远,妙陶冲姽婳背影扮着鬼脸, “主人,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妙陶见主人适才教训姽婳美人的模样,真真解气!上次她害得主人被公子误会,这次也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我不由嗤笑,“这就叫厉害呀?这不痛不痒的,还不知道下次迎接咱们的是什么呢,咱们哪,还是做好入坑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