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大红花轿一直抬到曲江客栈龙世秋的住处才缓缓落地。
小院的东厢房早已收拾干净,按照龙世秋的吩咐,房间里所有家具摆设、床单被褥全都焕然一新。
高小姐从轿内款款迈步而入,只见宽敞明亮的厢房内烛影摇红,四周一切都是崭新的。
临近窗台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推开窗户外面数十竿修竹迎风摇曳。屋内茶几上的香炉内青烟缕缕,高思真一闻便知这是上好的檀香。
环顾四周,屋内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手上紧紧握着红盖头,芳心一直剧烈跳个不停。她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属于那位花了三万两银子的人,这也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每当屋外有脚步声响起,高思真的心跳就会加速,可一个多时辰过去,屋里却还是只有自己一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高思真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她自觉地将红盖头盖好,朱唇都快被咬出血来了。
“姑娘,您的晚饭小人放桌上了,若还有什么需要您知会一声就行。”小陆说完转身就要走,高思真一掀盖头忍不住道:“你站住。”
小陆回过身来赔笑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他人呢?”
小陆愣愣道:“姑娘说的是谁?”
高思真蹙眉道:“那位龙公子,他去哪了?”
小陆笑道:“您说的是龙爷啊,他吩咐小人好生侍候姑娘,然后就出去了。”
高思真疑道:“他没说别的?”
小陆一拍脑门道:“您要不问我都忘了,他让姑娘你早些休息。”
“没了?”
“没了啊。”小陆似乎不敢在这屋多待,弯着腰道:“若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出去了。”
高思真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小陆如释重负地匆匆转身离去。
高思真一把将盖头摔在床上,心中七上八下道:这姓龙的花三万两将我赎身,自己却跑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原本的想象,可明明应该庆幸自己保住清白之身的时候,为何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难道这位龙爷压根就没看上我?不会啊,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可三万两白银替我赎身后非但没有将自己占有,甚至到现在连看都没看一眼,怎能不叫人怀疑?
她哪里知道龙世秋的银子还真是大风刮来的。
高思真起身来到桌前,桌上有八个菜两道汤,她现在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关上房门回到床上,刚闭上双眼,面前又出现了亲人生离死别的画面,随着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渐渐进入了梦乡……
※ ※ ※ ※ ※
二更天。
龙世秋此刻正提着灯笼站在风中。
他眼前正是高家大院,封条被大风刮起一个角,他大步走到近前,一把就将封条撕开,然后推门就进。
绕过玄关走进院中,四周的一切早已破败不堪,歪在一边的窗户被风刮得咣当作响,空气中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听得人心底发毛。
龙世秋旁若无人地走进大堂,发现四周墙壁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官府的人早就来过,地上标记死者位置的石灰虽已经模糊不清,幸好还能判断出大致方位。
龙世秋举起灯笼边走边看,穿堂过屋几乎将整个案发现场尽收眼底,不知不觉来到后花园,这里只有两具尸体的画影,而且这两名死者的位置相距甚远。看到这里,龙世秋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了声:“有意思。”
龙世秋走遍整个高府后,梆鼓响起已是三更。
他再次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之中,将灯笼放在面前的石桌上,然后掸了掸石凳上的浮灰撩衣坐下。
“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晤?”龙世秋淡淡道。
一声干咳过后,池塘边的石壁后果真走出一个黑影来,这黑影缓缓走到凉亭前,话语如冰道:“据我所知,只有两种人会再次出现在案发现场。”
“哦?说来听听。”
“捕快和凶手。”这黑影冷冷道:“如果我是捕快,那么阁下又会是什么人?”
龙世秋冷笑道:“你错了,还有一种人也会来这。”
“哦?”
“商人。”
这黑影走近几步,似乎想更清楚地看看眼前这位不速之客:“这么说阁下是商人?”
龙世秋终于看清了此人的脸,只一眼就此生难忘。
只见此人从左眉梢到嘴角被一道狭长的伤疤将半边脸一分为二,好像脸上爬着一条蜈蚣,看得龙世秋心中一震。
不得不承认,这原本是一张帅气的脸,从他的衣着来看,这人竟真的是名捕快。
龙世秋叹着气道:“捕快果然是风险很高的职业。”
这人面无表情道:“的确,我身上的伤疤更多。”说着大方地坐到龙世秋对面道:“我姓尹,尹风令。”
“龙世秋。”
尹风令冷笑道:“好名字,但不知这么晚了一个商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里可死过不少人。”
龙世秋淡淡道:“天一亮我就会买下这里,提前来看一看自家的院子,这个理由总说得通吧?”
“的确是个好理由,敢买下这里的绝不是一般人,这里杀气太重。”
龙世秋忽然笑道:“衙门里也死过不少人,尹捕头还不是每天都去。”
尹风令道:“也就是说这里眼下还不姓龙了?”
龙世秋不否认,尹风令嘴角微扬道:“既然如此,就要请龙朋友随我到衙门走一趟了。”
“说个跟你走的理由先。”
“大门的封条是不是你撕的?”
“是。”
“私自撕开官封可是重罪,你不知道?”
龙世秋冷笑道:“这么说尹捕头是要抓我归案了?”
尹风令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将你捉拿归案,不过还是想试试。”
龙世秋丝毫没有紧张之色:“在你动手之前我还有个问题。”
“我在等。”
“高家一夜之间真的死了三十七口?”
尹风令盯着他道:“看来你并不仅仅是个商人。”
龙世秋淡淡道:“看来官府里也不都是废物。”
尹风令显然并没有捉拿龙世秋的意思,只见他站起身来倒剪双手转过身道:“地上的尸体的确是三十七具,然而至少有两具尸体的死亡原因与众不同。”
龙世秋点点头道:“只有这后花园内的两具尸体旁没有血迹,因此他们都不是死于刀剑之下。”
尹风令对于龙世秋的观察入微深感佩服,只见他转过身道:“没错,我曾与仵作仔细验过每一具尸体,只有两人是因心脉尽断而死,而这样的死法却有悖于常理。”
龙世秋接过话茬道:“因为高家被杀的人几乎没有一位会武功,对付不会武功的人一刀足以,根本没有必要下重手将被害人的全身经脉震断,是么。”
尹风令连连点头,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道:“没错,这两位生前不但会武功,而且还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龙世秋道:“究竟是什么人能趁乱杀死两名顶尖高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销声匿迹?”
尹风令道:“这就是我今晚来这里的原因,据说最近在这后花园内半夜闹鬼,我活了二十五年还没见过鬼,所以很是好奇。”说着瞥了一眼龙世秋继续道:“阁下难道也喜欢捉鬼?”
龙世秋摇着头道:“我从不相信世上有鬼,即便真的有鬼,也不会来找我麻烦。”
“你会法术?”尹风令眨眨眼问道。
龙世秋冷笑道:“在下行的端走得正,何惧鬼神。”
谁知他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女人的啼哭声——
“呜呜呜呜……”
这声音就像来自地狱的冤魂,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尹风令猛地回身,不远处池塘假山后果真站着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白衣女鬼!
龙世秋望着尹风令,略带嘲弄的口气道:“尹捕头不是很好奇么,何不去打个招呼?”
尹风令虽说胆大,此刻头皮也觉着一阵发麻,手扶着腰刀几步走到池塘边大喝一声:“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女鬼发出一阵狞笑,脚下轻轻一点,但见一道白影已掠过池塘,半空中一式蜻蜓点水借力直奔尹风令袭到。
尹风令抽刀在手照着女鬼当头就是一刀劈下,这女鬼刚一落地身子忽然矮了一截,尹风令这一刀劈了个空,女鬼一个闪身已经绕到他身侧,修长的指甲瞬间将他的官服划开一道口子。
尹风令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女鬼的武功显然胜出自己不是一星半点,这女鬼一击得手双掌变爪连环攻出,招招奔着尹风令致命处攻到。
尹风令久历江湖,高手过招一招半式已能断定输赢,他自知不敌这女鬼,边闪边道:“这女鬼甚是邪门,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罢虚晃一刀人已经向后掠出三丈开外,不等女鬼追到一个倒翻身跃出了院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