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父子刚刚看到的这一切若是发生在常人身上原也不足为奇,但在一位盲人身上就不能说不奇了。三人只惊得面面相觑,唐兆卿就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往上窜。
如果说随手将鱼抛入身边的鱼篓还可以用熟能生巧来解释,但一个瞎子是如何知道鱼儿咬钩的?看面相这人顶多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难道恩师太虚道长让我们来请的这位世外高人竟会是他?
三人正各有所思,这位钓者已经放下钓竿摘去斗笠站起身来,边伸手抄起鱼篓边道:“三位因何去而复返?”
唐影见此人虽然以黑巾蒙住了双眼,却难掩其帅气英武的相貌,尤其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超然脱俗、游离于尘世之外气质也绝非常人可比。
唐影当下肃容道:“冒昧问一句,阁下可是龙世秋,龙先生?”作为一庄之主尊称龙世秋为“先生”,唐影这姿态可以说放得足够低了,因为无论从年龄辈分还是资历名望,他显然都比龙世秋高出许多,不过他虽然口称“先生”,心里却也有些犯嘀咕,毕竟龙世秋如此年轻,他真的会是江湖传闻中的那位“身在九重天”的世外高人么?
但又一转念,都说人的名树的影,既然连自己的恩师都认可推崇,想必此人确有真才实学,万不可轻视怠慢。
这人不答反问道:“唐庄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唐影颇有些吃惊,不过经他这么一问足可见此人正是龙世秋无疑,于是抱拳道:“龙先生怎么知道是唐某?”
龙世秋掸了掸尘土,淡淡道:“两天前尊师太虚道长曾到此一会,因此庄主此番的来意龙某已然知晓。”说罢拎着鱼篓就往回走,唐影心中一喜,原来恩师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看来这次请他出山相助应是水到渠成了。
三人与龙世秋并道而行,唐影此时坦诚布公道:“客套话唐某也不多说了,犬子兆元闯下大祸开罪了烛龙教,如今他们调兵遣将,定在中秋月圆之夜到我渡鹤山庄兴师问罪,为避免一场无谓的争斗拼杀,特请先生出山相助,如何能将此事化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唐兆卿虽没有说话,却一直在旁仔细观察着这位“高人”,他发现龙世秋虽然双眼看不见,脚下却走得一点不慢,且每一步走得都很稳。放眼望去,不远处一片竹林前有间草屋,八成就是他的住处了,那龙世秋听了父亲一席话后并未立刻表态,直到三人走到草屋前,才忽然问道:“唐庄主平日里是否也爱垂钓?”
唐影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答道:“以前偶尔为之,近些年却不曾有此雅兴。”
龙世秋缓缓走到草屋前,伸手推开门道:“寒舍清苦,三位如不嫌弃便请进来喝杯茶吧。”
唐影道了句谢便跟随龙世秋走近屋内,环顾四周只见这屋中除四壁外其余都是用竹子搭建而成,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角落里那张竹床上铺着薄薄一层被褥,床边摆着一张古琴。
龙世秋招呼道:“两位请坐,我去外面烧点水。”说罢就要往外走,唐兆卿忙道:“先生自与家父聊着,在下去烧水便是。”也不等龙世秋回应,匆匆便走出屋外。
龙世秋叹了口气道:“那就有劳二公子了。”
唐影不禁“咦”了一声奇道:“先生如何知道他是我次子兆卿?”
龙世秋微微一笑道:“庄主当下只有两位公子常伴左右,兆元眼下麻烦缠身,令尊自不会将他带在身边,这位不是二公子还会是谁?”
唐影长叹一声道:“先生不出深山便知天下事,唐某钦佩之至,只是没料到先生竟清贫至此,问一句冒昧的话,先生的眼睛……”
龙世秋笑了笑并未回答,唐影忽然发现自己真是唐突了,满怀歉意道:“愚直之言,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龙世秋摆手道:“庄主出于关怀之意,龙某心中岂能不知。”
唐影见话已聊开,继续道:“龙先生,唐某父子此番前来就是想请先生屈尊到敝庄小住几日,若能得先生相助将眼下之事化解,渡鹤山庄上下定不忘先生之恩!”
谁知龙世秋闻言笑道:“江湖中谁不知渡鹤山庄乃武林世家,贵庄高手如云,据说就连庄丁杂役、丫鬟侍女都身怀绝技,想来即便那烛龙教来犯,我看他们也未必就能占得了便宜。在下乃一闲散之人,对于江湖上的恩怨纷争毫无兴趣,更兼双目不能视物,就算有心相助,恐怕也帮不上庄主什么忙了。”
唐影见他如此推辞,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幸亏对方双目看不见才少了些许尴尬,正在这时唐兆卿已经提着水壶走了进来,父子两个刹那间互相递了个眼神,从父亲的表情上唐兆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于是干咳一声道:“龙先生,水开了。”
龙世秋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案上取来茶叶,另外拿了六只茶盏放于桌上。
唐兆卿皱眉望着桌上的茶盏,边泡茶边问道:“怎么,先生还有朋友要来?”
龙世秋微微一笑道:“我这里虽常有朋友来访,只不过门外的这两位并不是在下的朋友,或许倒有可能与三位有关。”三人正被他一番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龙世秋缓缓走到门前朗声道:“二位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茶?”
唐影父子正在疑惑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桀桀笑道:“不错不错,厉害厉害!”
唐影心中一惊,暗道:这不是一鹤先生的声音么?
可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与一鹤先生一道前来的居然还有自己的掌上明珠唐诗瑶!
“瑶儿?”唐影几乎不甘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自己这位宝贝女儿向来乖巧听话,怎么今天被一鹤先生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腾”地站起身来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唐诗瑶怯怯道:“不关一鹤先生的事,是我让他带我来见见世面的。”
即便知道女儿与一鹤先生同行不会有任何危险,唐影还是沉下脸来,只是碍于一鹤先生的面子才没有发作,换做别人早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了。
龙世秋端坐一旁,笑而不语。
一鹤先生上下将龙世秋打量一番,嘿嘿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原以为龙世秋是与老叫花子差不多年纪的老东西,没成想竟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龙世秋听了沉吟片刻,忽然起身施礼道:“原来是一鹤先生大驾光临,龙某怠慢了!”
一鹤先生奇道:“原来你早就洞悉我二人的行踪,老叫花子故意闭住气息竟还是被你察觉,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内功火候居然已臻化境,难得、难得!”一顿又道:“怎么龙老弟也知道我老叫花子?”
龙世秋笑笑道:“江湖早有传言:‘武夷隐黑羽,昆仑冲白鹤,蓬莱访太虚,天山谒玉佛’,近百年来昆仑派第一高手一鹤先生的大名在下岂有不知之理?”
一鹤先生摆着手道:“这都几十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如今的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东西心有余力不足喽。”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龙世秋眼前晃了晃,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龙兄弟,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他向来说话行事大大咧咧,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尽管唐影一个劲地冲他使着眼色,他却视而不见。
龙世秋似乎并不在意,笑着招呼大家落座后才道:“刚才我还对唐庄主说起,我一个不见天日的半废之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让诸位白跑一趟,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一鹤先生瞪眼道:“老弟这话可就错了,当年我师叔万俟英也是双目失明,可他的武功修为却远在昆仑派众人之上,就连老叫花子在他手下也过不了三十招,老弟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哩?”
他这番话总算是说到唐影心里去了,但龙世秋似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应允此事,一时间屋内竟没了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琴声响起,原来是唐诗瑶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龙世秋的古琴旁弹奏起来。
琴声初起时曲调给人以深沉压抑之感,渐渐似湖面泛起涟漪,曲调转向清澈明朗,音色之美无法形容,指法之精难以言表,不禁令人为之陶醉!
一曲终了,一鹤先生率先拍手叫好,龙世秋却剑眉紧锁陷入沉思,似乎还沉浸其中。
“不知龙大哥可知我方才弹奏的是何曲谱?”唐诗瑶低低的声音问道。
龙世秋这才被唤醒,微微一笑道:“若非这屋内的幽兰香气,龙某还真一时想不起来,若在下没记错,姑娘方才所奏的应该是孔圣人所传的古谱《碣石调?幽兰》。”
唐诗瑶美目中露出钦佩之意,随即又问:“龙大哥既然识得此曲,可知这曲子因何而作?”
龙世秋沉吟片刻才叹了口气道:“据传当年孔圣人周游列国,却得不到诸侯的赏识,在从卫国返回晋国途中,见幽谷中茂盛的芳兰与杂草为伍,触发怀才不遇之情感,遂写下这首琴曲。”
众人这才明白唐诗瑶此时弹奏这曲子的用意,只见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桌前坐下,美目紧盯着龙世秋道:“敢问龙大哥,怀才不遇和怀才不用到底哪个更可悲、可叹?”
龙世秋一阵苦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唐诗瑶对唐兆卿道:“二哥,把这琴带走,七日之内他若不去,我就一把火烧了这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