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枫进到后院时,老和尚依旧坐在石台上打坐。
老和尚看到刘枫缺了一只手臂,也是很吃惊,从石台上下来,问道:“刘施主,你这手臂是……”
刘枫苦笑,“中了毒,无药可治。大师,我前几天突然身上疼痛难忍,可能就是您说的需要打通经脉了,所以我特来请大师解救。”
“好,施主请随我来。”
老和尚在前面带路,刘枫走在后面。
“神石不出,石忠不亡。”
老和尚听了心头一震,但是并未表现出来,脚步没停,也未说话。
刘枫心说,看来不是他。
来至一间房内,老和尚让刘枫盘腿打坐在床上,然后运功先给输进去了一股内力,又让他平躺,在他身上前后穴位点了数十下。
刘枫只感到一阵剧痛如针刺,同时有一条似蛇般的气流在体内游走,所到之处经脉扩张,皮肤隆起,疼痛好似抽筋扒皮。
他忍着一声没出,浑身已冒出了汗,青筋凸起。
老和尚又教他识别穴位,他因为之前和张小淼学过,所以这次只是听了一遍,心中其实早已熟记。
老和尚又把所教穴位一一验考,他都毫无差错地答了出来。老和尚吃惊,十分满意点点头,又开始教他运气调息。
对于这方面,张小淼只教了他很浅薄的基本方法,不过大同小异,有了根基学起来也快了很多。
他用了一个半时辰基本掌握了运功调息技巧,自己已能控制住体内的气流行走方向。又过了半个时辰,身体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
老和尚说道:“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是个练武奇才。不过尽管如此,也要三天才能完全打通。你现在身体已经有很大改变,要让身体适应一下。你到寺外林子中奔跑一个时辰再回来。”
刘枫出了房间,朝大门而去。
“站住。”老和尚叫住了他,说道:“用我教你的运气方法,把内力运至脚掌,从这围墙跳出去。”
刘枫愣了一下,心说:“这么高的墙,能跳过去吗?”他心中犹豫,倒也很想试试。答道:“是。”
老和尚担心他用力过猛,嘱咐道:“轻一些,用一层力先试试。”
刘枫点头,脚下却用了三层功力,往上一跃,他打算落在墙头,哪知身子一鹤冲天,飞出三丈多高,低头一看,吓得不轻,慌乱中失去了平衡,头朝下就摔了下来。
老和尚纵身接住,缓缓落下,说道:“不是说了一层内力吗?你还没学会熟练运用,用力过猛只会害了自己。”
刘枫也知道错了,忙低头认错。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你再试一次,然后就用此方法在这林中跑上一个时辰。”
刘枫转身一跃,身子轻飘飘飞起,重重落在地上,差点摔倒。站稳之后,就奔着坟前跑去。
两个时辰了,水中花还会不会在那等着?
坟前空无一人,周边也看不到一人,他开始漫山遍野奔跑寻找。
在他身后,老和尚站在坟前打量了那坟一眼,正欲跟踪刘枫而去,忽听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忙闪身躲开。
他躲过一击,转身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挥舞着一根黄花梨拐杖又扑了过来。
拐杖呼呼带风,上下齐飞,一招快似一招,老太婆的身形更快,只看到一团黑影左出右现,时有时无。
老和尚取下佛珠就接了十几个回合。突然他发现这老太婆的招式竟是自己本派功夫,只是在原有功夫上加了改动,原有的剑法也变成了棍法。
老和尚想到一人,说道:“萍儿,是你吗?”
一句话未说完,老太婆的拐杖就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最喜欢的徒弟竟然会真要杀自己。
老太婆也呆住了,她本以为对方能躲开,却没想到对方关键时刻愣了一下神。她忙丢掉拐杖扶住老和尚,满脸惊慌地说道:“是我,是我啊。师父,我……我只是认不出您了,想试试您的功夫,您怎么不躲啊?我给你疗伤。”
老和尚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露出了微笑,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封住了自己胸口几处大穴,摇摇头虚弱地笑道:“萍儿,听我说,那刘枫说出那句暗号时,我就想到了是你,你不出来我只好跟着他,你蛇谷师伯让他来找我,可是我重伤未愈,形同废人,他人品尚可,你就代我传他功夫,至于以后怎么做,你可以去找蛇谷师伯,也可以自己做主。他的经脉还没有打通,你……你……”
老和尚心口发甜,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师父!都是萍儿的错,害怕您不肯见我,都是萍儿对不起你,是萍儿害了你。”
“不怪你,我不怪你,我……我在这守了几十年,早已看破红尘,这是我最好的解脱。我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师父,石忠在哪?”
老和尚没说话,双眼紧闭,嘴角上扬,再也说不出话了。
老太婆扶起老和尚,给他输入内力,可是已经无济于事。
二
刘枫从山下跑了上来,正看到老和尚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旁边还蹲着水中花。
他跑了过去,扶起老和尚呼唤了几声,发现老和尚身体已冰凉。他怒视着水中花,说道:“大师怎么死的?是不是你害的?你为什么害大师?”
水中花拭干眼泪站了起来,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驼了,身体站得笔直。
“你和蛇谷先生到底什么关系?”
刘枫看她突然站直了身子,心中就知道这位也可能是位世外高手,之前愤怒的气势弱了很多,说道:“先回答我,是不是你害死的大师?”
“他是我师父。”水中花痛心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刘枫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水中花继续说道:“师父本来受了重伤,是我误伤了师父。他刚才对我说,他解脱了。你明白吗?明白什么叫解脱吗?你不会明白的,不过,你有一天会明白的,你将成为下一批守护神石的人。”
“什么神石?我不知道什么神石。你杀了自己师父,你就该把大师送回庙里。”
“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改变不了什么。他不仅是我师父,也是你要找的白玉郎。他不肯告诉你他的身份,你难道还不懂吗?他已把自己当成真的出家人了,不想再问太多俗事。”
“那你……你准备怎么办?”
“你和蛇谷先生到底什么关系?”
“蛇谷先生是我大哥。”
“真是你大哥?”水中花眼睛如刀,似要切开他的心看一看真假。
刘枫心中胆颤,喏喏道:“他让我来找白玉郎和白青,还告诉我他们是我三哥和二哥。”
水中花听完,扑通跪下了,磕头道:“弟子萍儿叩见师叔。”
刘枫一下蒙了,按辈分一点不错,但是一个能当自己奶奶的老人给自己磕头叫师叔,他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水中花还跪着,低着头。
刘枫伸手去搀扶,水中花没动。
“师叔,弟子误伤了师父,请师叔责罚。”
“我……我……你先起来。”
水中花站了起来。
“先把大师……你师父安葬了再说吧。”
三
白玉郎被安葬在了后山。空明和三个师弟也深明大义,一起为刘枫打通了奇经八脉,并且又指导其轻功和调息方法。
白玉郎突然离去,白乌令的下落也无人知晓,虽然大家知道肯定在寺中,却无法找到。
五天后,水中花和刘枫一起离开了五灵寺,去寻找蛇谷先生。
水中花要找的人还未找到,白青仍旧没有下落,空明他们更是不知有关此人的具体内情,只有寻找蛇大一条路可走。
水中花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老头,腰板笔直,身上还是一身补丁衣服,头发依旧乱乱的,手中还握着那根拐杖。
刘枫还是那一身衣服,这几天下来,也没有换洗,衣服不但破了几个洞,还占满了许多污迹。
空明为他们二人雇了一辆马车,车主是一位香客,马车本来就是要去洛阳城,所以也没有收银子。
六天后到了洛阳城。
曾经的刘府已不复存在,原有的位置变成了一家大酒楼。酒楼门口立着一杆三丈多高的酒棋,门上牌匾和旗上都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快活楼”。
刘枫看了水中花一眼,目光又移到牌匾上,心中一阵酸楚,说道:“中午了,到里面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并没有等水中花的回答,迈步走了进去。水中花也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跟在后面也进了店。
酒楼虽大,并没有什么客人,加起来不过七八人。
店小二打量了一眼两人,走过来昂首挺胸,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爱理不理地说道:“有什么事吗?”
刘枫从未见过如此做生意的,也难怪他家生意不好。看到店小二这种态度,心中来气,说道:“你们这不是吃饭的地方吗?还能做别的?”
店小二翻翻白眼,说道:“是吃饭的地,想做别的也可以,不过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二位,看这样是外地来的吧?”
水中花哼了一声,冷笑道:“真是店大欺客,难怪没有客人。”
刘枫转身要走,被水中花抓住了胳膊。水中花对店小二说道:“把你们这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我老人家倒要看看有什么是我没吃过的。”
店小二站着没动,歪着头伸出手来晃了晃,那意思是要先收银子。
水中花看向刘枫,刘枫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这银子是空明给的。
店小二收了银子,脸上也有了笑容,擦桌抹凳沏茶倒水,一副奴才样。
二人坐下谁也没说话,各想心事。
酒菜上来,两人拿筷就吃,一桌珍馐美味一点没剩。吃完站起来要走,店小二拦住又伸出了手。
刘枫说道:“不是给过银子了吗?”
店小二嘿嘿一乐,说道:“客官,那是进店钱,这饭钱还没给呢。您看这酒菜哪一样没有个三五两银子?”
刘枫当然知道这桌酒菜远远超出给的那几两碎银。他本来还在疑惑,现在听这么一说,也不好争辩,说道:“多少?”
店小二说道:“不多,五百两。”
刘枫一看,这是要宰客,刚要说话,水中花就到了两人中间。店小二还未看清,身子就飞了出去,再从地上爬起来,二人已无影无踪。
四
枫田镇。外地游客已离去,美景也变成了无人观赏的残枝败柳,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片片枯叶在地上翻滚。
破旧的院子里还是那么幽静,似乎一切生命到了里面都再也发不出声响。
门开着,两人却跳上了墙头。
前院一如往常,后院却满是血污,地上躺着一条干瘪的巨蟒尸体,巨蟒无头,身上还有退化萎缩的四肢,指甲锋利得似乎能划破一切挡在它前面的物体。
蛇大死了,已死去多日。
两人望着地上的尸体,站立良久。
刘枫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脚下的路该走向何方。
水中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难道还要再寻找下去?还能否找得到?
刘枫终于迈出了脚步,停在蛇大脖子处,说道:“大哥那么高的功夫,怎么会被杀?”他想到了佐宇和猴子他们。
水中花胸口起伏,似要哭出来却忍住了,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走上前去蹲下身,右手轻轻抚摸着蛇大脖子上的切口,目光从切口扫向退化的四肢,从一个萎缩的手掌中拔出了一根极细的银针。
“燕翎针,谢媛。”她说了简单的五个字。
刘枫摇头:“谢媛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武功根本打不过大哥,不然也不会被人打成重伤,差点丢了命。”
“没错,她功夫根本打不过师伯,甚至连我都能二十招之内打败她。”水中花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之色,继续说道:“功夫高不一定就能赢。这燕翎针是她的绝技,只要打出,无人能躲,上面还有剧毒,见血封喉。”
“竟想不到谢媛如此卑鄙,这个仇一定要报。”
“不,这不是仇,这是还账。”
“什么账。”
水中花低头看着手里的燕翎针,眼睛又湿润起来,缓缓说道:“谢媛年轻时是江湖出名的美人,她若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垂涎她的江湖侠客数不胜数。她武功不高,却心狠,这么一个心狠的女人却喜欢琴棋书画。只有她在抚琴时才会显得端庄稳重。”
刘枫认真听着,眼前浮现出了话中情景。
水中花继续说道:“一次她和朋友路经一座蛇谷,被那里的毒蛇所伤,正在昏迷不醒命悬一线时,师伯救了她。她在师伯家一住就是一个月。师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心中更是喜欢。她对师伯却根本看不在眼里,心高气傲,冷若冰霜。”
“后来呢?”
“后来伤好就准备离开。师伯那时年少,一时冲动就犯下了错,在茶水中下了药,得到了他心爱的女人。”
“大哥他……”
“人都会犯错。当遇到心爱的人时,更会犯错,以前不敢做的,不敢想的,都会去做,会去想。”
刘枫默认,他深有体会。
“一个少女醒来发现自己被侮辱,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报仇。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足够了。不过,远不止如此。从那天起,师伯也很后悔自责。两年后,谢媛找到了师伯,告诉他有了他的孩子。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意思很明确,所以两人就带着一岁的孩子在一起生活。”
“那就是没有仇恨了。”
“有。因为那孩子根本不是师伯的。第一次离开师伯后,她就遇到了喜欢的人,并且还在了一起,可是一夜之后,那个男人知道了她并非清白之身,就翻了脸,不仅对她又打又骂,还丢下她走了。她伤心难过之余,发现竟有了那人的孩子。”
水中花抬起头看向刘枫,问道:“你觉得她该怎么办?”
刘枫摇头。
水中花说道:“她爱他,她觉得都是师伯造成的,所以她要报复。她找到了师伯,并且有了师伯的孩子,她带着孩子离开,还留了纸条,她要让这个孩子长大亲手杀了师伯。这种报复岂不是最残忍的?”
刘枫点头。
水中花又看向蛇大的尸体,继续说道:“师伯四处寻找她无果,正在此时,师伯的师父突然找到他,交给了他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秦朝时天降奇石,那奇石被当时的工匠找到,取了一部分制成了两把剑。据说那两把剑有邪气,不仅所向披靡,更是能改变它接触到的一切生命。不久,工匠一家和邻居相继暴毙。那两把剑也被熔化深埋地下。几百年后江湖上突然又出现了类似的两把刀,但是刀的主人全家很快就被杀死。刀下落不明。”
刘枫想到了自己的家,忙问:“后来呢?”
“后来有一位世外隐士发现了两块天外奇石,并且发现其中一块就是之前那块的残石。还发现两块石头各有特点,相生相克,于是各取一些制成了十二面白乌令,三支袖剑,一把刀。”
“白乌令?”
“没错。白乌令不只是令牌,佩戴在身上更能曾进内功提升。他后来收了徒徒弟,十一块白乌令送给了最喜爱的十一个徒弟。上面都刻上了徒弟的名字。但是人心难测,其中三个徒弟就想夺取宝刀,暗下黑手打伤了他们的师父。他们的师父被另几个徒弟救了出来,宝刀和袖剑就交给了这几个徒弟,并且告诉他们两块奇石的下落。那三个叛徒勾结邪门歪道到处追杀他们几个,几人就躲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那几个徒弟就遇到了蛇谷师伯的师父,请求搭救。蛇谷师伯的师父就把宝刀和袖剑融了,把两块石头都交给了蛇谷师伯藏在蛇谷群山之中。后来那几个徒弟相继被杀,只剩下白青师伯。白青师伯有一个弟弟,就是白玉郎。两兄弟找到蛇谷师伯,商议转移奇石的事,当晚白玉郎的徒弟萍儿就在外面偷听,因为她很好奇,却听到了这个秘密。可惜很快就被发现了,以后的事也就不知道了。”
“你就是那个萍儿?”
“是,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岁。”
“那奇石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争夺?”
“见过的人都死了。人们叫它神石,肯定有神奇的能力,你的胳膊也需要它。”
“那要是找不到呢?我这胳膊岂不是……”
“这几天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找不到就这样也没什么。”
“不对,五灵寺的那四个和尚是什么人?”
“他们是白青师伯结识的朋友,虽然不是同门,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就以是兄弟相称。”
“他们会不会知道神石下落呢?”
“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他们躲在那里那么多年,恐怕早就不愿再打打杀杀了。”
“我还是没明白,蛇谷大哥他就这样被杀了,尽管有错,你真不去报仇吗?”
“蛇谷师伯是自己求死的,他如果不想死,谢媛又怎么能杀得了他?”
“求死?”
“燕翎针虽然有剧毒,但是这剧毒是蛇谷师伯研制的,蛇谷师伯生活在蛇谷,血液里早就有了抵抗能力。”
“那……那就这么算了?你跟我去找谢媛,我要问她一些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