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潞州城内人来车往,摆摊叫卖,一一片热闹祥和。
一个苍老的老太婆拄着黄花梨拐杖慢悠悠地走着,她背驼得像拉满的弓,披散的银发乱糟糟地随风乱摆,脚上一双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绣花鞋,布丁一块块重叠在一起,左脚还露着半个大拇指。身上穿着一件灰布长袍,袍子上也摞满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布丁。
这样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太婆,走在那里都不会让人多看一眼,好心人甚至会送些吃的给她,有的也会给一些铜板。
每次遇到有好心人,她都会欣然接受,嘴里说着谢谢,转身就把施舍的物品扔在路边,似乎就像在扔垃圾,一点也不犹豫。
有人背后骂她,她只是“咯咯”地笑,笑声很难听,就如同她说话的声音。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就能想到乌鸦,她说话的声音就像乌鸦。
乌鸦喜欢在树上待着,她喜欢四处游走,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出去,但是不管到哪,都会握着她的黄花梨拐杖。她的拐杖因为长久的摩擦,显得比金属还锃亮,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亮光。
潞州是她的家,她却很少住在潞州,所以有事寻找她的人只能天天到她家门口等着。
她家很破,破得就如同她身上的衣服,这么破的家只能在城外。她的家不仅在城外,还在一片竹林之中。
三间茅草房,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是给客人的。
她的客人很多,只要她一回到家,客人就从她家排到了潞州城。客人们来自各行各业,在她眼里却都一样。
客人们都很尊敬她,亲切称呼她神医。
她已经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只有客人在背后议论神医水中花时,她似乎才想起自己叫水中花。
其实她并不叫水中花,只因有一个人称赞过她,“你就是那水中花,美丽而柔情。”那人失踪之后,她就改名水中花。
她这次回来只在心中记住了两个人的名字:刘枫,张小淼。
张小淼认识刘枫,他们不会是仇人,肯定是朋友。
她赶走黑衣三圣时本该问清楚刘枫的下落,但是她却回来了。
她的目的不是刘枫,而是给刘枫白乌令的人,找到那个人,她就能找到那个称赞她的人。
她苦苦找寻了三十年,终于有了线索,但是她却害怕了。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害怕的人,但是现在却害怕了。
就如一个人考试,很想知道成绩,但是要公开成绩时,却吓得不敢看。
二
“神医回来了!回来了!”
一个老汉牵着自己七八岁的儿子,从破房子前跑了过来。
“他怎么了?”水中花看也没看一眼,还是晃晃悠悠往卧室走。
她的三间破房不但没有院墙,连篱笆都没有,孤零零扭曲着矗立在那里。房间有门,却没锁,里面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所用的东西比她身上的衣服还破旧。
老汉跟在后面,焦急道:“我这儿子前几天淋了雨,浑身发冷,吃了几副药好了,但是昨天突然发现肚子上起了很多脓包。那孙郎中说能治,不过需要三十两银子,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我没办法,只好来求神医了,幸好神医今天回来,不然我这儿子就没救了。”
话说完,水中花到了卧室门口。
“我今天不看病,明天再来。我要休息了。”
老汉拉着儿子跪下了,“神医,求求您了,救救我儿子吧?孙郎中说了,这病超过今天就没治了。”
水中花说道:“他说没治就没治了?你明天再来,不要打扰我睡觉。”
水中花关上了门,上了栓。
老汉知道水中花的脾气,说今天不医病就肯定不会再医。
卧室内很暗,夕阳照进来,照在她那沧桑充满皱纹的脸上,映出了两行泪花。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她的心事。谁也不会想到,在她苍老的皮囊下,有一颗纯情少女的心。
少女的心本就容易触景生情,相思落泪。一个人只要不去照镜子,不去想岁月的流逝,那么这个人永远都会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夕阳渐渐西下,破房子周围也坐满了人,他们知道现在不来,也许这次就会错过诊治的机会,再等下次就不知何年何月。
秋雨夜来,茅草屋滴答滴答漏起了雨。一些腿脚好的,眼尖耳灵的跑回家带来了竹席床单,爬上房顶遮了个严严实实。
水中花躺在床上,雨水滴在她脸上,她一动也没动,似乎这冰凉的雨水比她此时的心还要温暖,她需要这温暖来驱散心中的冰霜。
雨水突然停了,房顶上的好心人为她遮住了风雨,可是她却怒了,大喊道:“明天不医,后天只一天!”
她的话大家听得很清楚,除了多等一天之外,他们丝毫没有抱怨,还是静静坐在雨中等待后天的到来。
三
一匹白马冲进了潞州城,马上坐着疲惫又饥饿的胡玲玉。
这匹马是她在路上抢来的,骑马的是一个新郎官,送亲队伍在后面又追又骂,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远去。
马已累了,跑进潞州城就一头栽倒在地。胡玲玉反应及时,从马背一跃而起,双脚落地时才发觉两腿酸疼,差点摔倒。
现在是将近正午,饭店菜香飘散出来,勾得她忍不住走了进去。
肚子虽饿,她并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在吃饭上。要了五碗面,一盆水,一只烤鸡。面倒进水里都喂给了马,自己骑着马,啃着烤鸡,打听着水中花。
一只烤鸡吃完,马蹄停在了竹林外面。
竹林里围满了人,三间茅草房被围得水泄不通。虽然没有整齐的队伍,但是来的人很自觉,先来的先进,后来的等待。
胡玲玉栓好马,用力推开人群往里就挤。她的蛮横无理引来了众人的不满,有的骂,有的推,她又被挤了出来。
眼望着近在咫尺却丝毫不能前进半步,她又怎能等待?
双脚点地,踩着人群的头顶就跑了进去。到达门口时纵身跳下,迈步就往里进。
水中花在客房里坐着,在她面前有一张低矮的小床,床上趴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男人后背被人砍了一刀,她正在为他缝合。
胡玲玉走了进来,外面的人也都一下安静了,门口人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在了她身上,似乎有好戏看喽。
水中花没说话,胡玲玉也没说话,静静站在门边,眼睛不停地四下打量这间房子,她以为神医住的地方就算不是金碧辉煌,也应该比平常人家要强,万万没想到只是三间快要倒塌的茅草房。
男人的伤很快就缝合好了,胡玲玉看着他站起来才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说道:“您就是水中花,水神医吧?我有一个朋友得了奇怪的病,命在旦夕,我特意从千里之外赶来请神医的。只要能医好我那朋友,我愿以万两黄金相送。”
水中花把双手放进旁边水盆里清洗掉血迹,用毛巾又擦干了双手,这时胡玲玉也说完了那段话,她就像没听到一样,看也没看一眼,只说了声:“该谁了?”
门外快步跑来一老汉,捂着肚子说道:“我,我。”坐在床上,说道:“神医,我肚疼得厉害。”
水中花说道:“躺下。”
那人躺了下去。
胡玲玉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耳边还传来了几声讥笑,她压住心头火,上前一步站在床边,拱手说道:“神医,我那朋友命在旦夕,不容半点耽搁,请神医立刻跟我走。”
她说得很客气,语气却带着不可商量的气势。
水中花没说话,专心地给床上的人诊断病情。
胡玲玉转身来到门口,对着外面的人喊道:“今天到此为止,要看病就到城里去,我这有五百两银票,谁去城里我就给谁!”
“是不是真的啊?”有人问道。
胡玲玉一笑,“当然是真的!要去的都站到前面来。”
有一些病轻的都呼啦一下挤了过来,那些站在前面不想去的,都退到了一边。
胡玲玉说道:“你们这一共三十五个人,这银票就是你们的了。”手腕一甩,银票就向人群后飞了出去。
三十五个人忙回身去追,顿时乱做一团。
胡玲玉等着那三十五个人走远了,又对剩下的人说道:“你们病情看来有些重,我这有一千两银票,谁去就给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来回四次,门口已无人。
床上的人拿了药方走了,胡玲玉又拱手说道:“请神医现在就跟我前去。”
水中花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从不出外行医,姑娘把我的病人赶走了,我也该休息了。”
水中花说着就走出了客房,往卧房走去。
胡玲玉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道:“我听说你前天刚回来,你出去半年了,难道不是行医去了?就算不是行医,难道在外面见到病人你就见死不救?你既然是神医,那你就该救死扶伤!请跟我走!”
水中花冷冷道:“我出门从不医人,也没有人找我医人。遇到看不顺眼的,我只会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老奶奶,我看你大把年纪,不想动粗的,你要是再不走,别管我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要杀了我老太婆?那你就杀吧。”水中花双手扶拐,昂起了头,似乎在说,我就站在这,你拿刀砍吧。
胡玲玉心中恨不得打她两巴掌,手还是忍住了,正欲再做最后的请求,耳边就听到马车铜铃响。
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人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由远而近,车头还坐着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