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黑白子厮杀交错,难舍难分,甚至白子有隐隐的倾倒架势。
棋盘外,两人之间气氛称得上和煦,屋内烤着炉火,让凤钰微微有些口干舌燥,拿起茶盏润了一口。
云景珩纤长的睫毛微垂,有些无奈道:“钰小姐杀伐果决,干净利落,方才未免过于自谦了。”
但——凤钰还真没有藏拙的意思,她之前对围棋的了解也就止于规则,如今的局面完全是误打误撞,率性而为。
凤钰不愿在弯弯绕绕中说些谜语,故直截了当:“正是因为我不懂棋,心中没有经验老道者的左顾右盼——”
她笑了笑,唇瓣轻启,吐出那不甚美丽的字眼:“或者说是优柔寡断。”
“钰小姐果然是天人之才。”景公子笑道,“语出惊人,但依旧言之有理。”
“继续。”不必多言。
凤钰指了指棋盘,纤细莹白的手指如上好的美玉,拈起白子的时候,甚至让云景珩风不清,是她滑嫩的柔夷更为美好,还是冰种翡翠制成的棋子更为纯粹。
然——总归是美玉配美人,如此这般,也是一道值得欣赏的靓丽风景。
云景珩愣了片刻,随后绽放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神情专注而认真。
一旁服侍了半晌的秋夜心下叹息,能让景公子如此重视的女人,凤钰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事到如今,她对凤钰只剩下了敬佩和畏惧,这个心智似妖的女人清丽无双,满身光华气度,却又无拘无束,满身攻击性。
绝不为世俗所困。
只要她肯。
只要她肯……
秋夜在心中反复的磋磨念叨着,看向凤钰的眸光中也不自觉的有些隐晦的复杂。
只要她肯,只要钰小姐想,只要钰小姐愿意出手相助。
那景公子实现来时云城主的命令,便是事半功倍,甚至可能不费吹灰之力。
………………
最后一枚白子落入棋盘中,留下清脆而明净的声响。
残局已破,白子以绝对的优势将黑子厮杀殆尽,这个不懂棋的女人舍得一身剐,以利刃为武器,步步紧逼,终究破了这难题。
云景珩压下眼中的惊诧,对面前的女子心服口服:“钰小姐惊才绝艳,巾帼不让须眉,让无霁刮目相看。”
凤钰抬起眼,似笑非笑的凝视着云景珩,一切皆已经尘埃落定,可勘破一切的美人却话锋一转——
“景公子大费周章,可不止是为了解决一副残章吧?”
她语气笃定,眉毛一挑,眸中带着探寻,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温凉笑道。
云景珩浅浅轻叹,抬了抬眼皮,不可否认的勾起唇:“钰小姐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那无霁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对于东璃凤家,钰小姐您——想必一定是恨的吧。”
虽然早知道面前这人来东璃一趟,一定背负着什么命令,但凤钰还是惊讶的笑了下,示意他继续。
“钰小姐先前所说的东璃覆灭,想必并不是个玩笑话。”男人笑意盈盈地把玩着手中的暖玉茶杯,循循善诱,“十年欺辱,凤家人人可诛,虽说以钰小姐的手腕,覆灭一个凤家并非是什么难事。”
“但皇权变更下,颠沛流离的是百姓们,一个凤家倒了,那要由谁来顶上呢?到时候必然是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云景珩总结性的发言,用温和而低沉的声音权衡利弊,逐字逐句分析着。
但凤钰没有心情听他娓娓道来,她几乎都能猜到云景珩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掌权者的漂亮话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追名逐利的本性。
她轻轻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抱歉得笑了笑,打断道:“景公子的意思是,只要我和您合作,南秦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接管这片土地?”
“这等好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以坐享其成,景公子的理想未免太丰满了些。”
凤钰轻声嗤笑,语气几分不屑,细碎的玉屑如飘雪般四散,恍惚影绰间,是一双布满霜寒的眼。
云景珩忍住内心忽然涌起的丝丝寒意森森,依旧温言细语道:“免了纷飞动荡,几军争夺,对于东璃百姓来说,乃是良事。”
“钰小姐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几国争斗,死伤惨重的模样……”
谬论说出话也是谬论,凤钰自然不会听信于她,只温凉浅笑,一双清澈的美眸中盛着万千灯火下的意味阑珊。
片刻后,她敛去笑容:“东璃百姓的命运不应该由我,更不应该由你去定夺。”
凤钰嗓音平稳,虽然周身冰冷清华,如水似冰,但她此刻认真凝视云景珩的模样如生机勃勃的烈阳,强横而决绝。
云景珩明白,这是上位者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气场。凤钰此时像是颠覆皇权的勇者,提着出鞘的利刃。
“景公子端得恭恭谨谨的诚恳样子,到头来还把人当三岁小孩糊弄着。”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自然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但——”
凤钰扫了一眼面前以压倒态势胜利的白子,口气严厉:“景公子分析的利弊权衡,颠倒黑白,避重就轻,东璃凤家倒台覆灭,自然是百家争鸣的良性竞争,胜负皆有民意。”
“运筹帷幄,局势盛名如景公子,应该不会不明白制衡的道理吧?”
女子缓缓起身,衣袍上的素色花纹堆叠流淌,乌发黑眸的冷美人踱步至云景珩面前,警告般的看着面前这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的男子。
云景珩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凤钰,语气波澜不惊:“你我的目的本该是殊途同归,钰小姐如此冰雪聪明……”
“为何不愿举手之劳,助无霁一臂之力呢?”
是循循善诱,也是真心实意的蛊惑。
可惜她并不买账。
凤钰觉得没什么和他好说的,道不欲同不相为谋的道理谁都懂,她也没必要多费口舌。
“是殊途同归还是名为同道实则殊途,景公子应该不会不明白吧?”
凤钰对云景珩的小算盘心知肚明:“天下三分,东璃就算是弱国一个,也不是谁都敢碰的,南秦路遥,西凉强盛,北漠寒冷,来这雪天一趟,都是劳民伤财,大伤元气的作法。”
“我今日若是不同意,最差不过是一个三国争斗,东璃作壁上观的结局。”
云景珩神情惊异,只觉得自己方才仍旧是小瞧了面前这位横空出世的墨发美人,沉默良久,最终幽幽道:“钰小姐又怎么能断定,东璃内部风起云涌推选出来的新统治者,一定比我南秦云家好呢?”
凤钰没犹豫,立即接了上:“纵使千般不好,也是民众的选择罢了。”
“南秦就算千万般好,也不过是你我之间的决断,而一个王朝从打破到重组——”
她笑了笑,语气笃定,想起了在现代的时候为组织处理事情时的那些言不由衷,眼中是浇不灭的火光:“应该交给天下苍生,黎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