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群雄割据,军阀混战,府库空虚,江、淮间连年饥荒,百姓无以自给。
安丰县河阴镇。
入夏之初,连续阴雨,天刚放晴。
一处荒岗,一座新坟,地面泥泞不堪。
坟茔小而圆,顶上放着下小上圆类似圆柱型的坟帽,看的出起坟之人做的十分用心,坟前左边一个白色灯笼,纸上写着“奠”字,看似隶书,但似是而非,右边一根竹竿挂着白色的纸花,三三两两的纸钱散落在坟茔周围。
木头做的墓碑上写着一行和“奠”字差不多风格的字体:“先考妣讳郭景、郭刘氏之墓”,碑前放着三个粗糙的陶碗,分别放着一些野果,三炷香飘起几缕烟雾。
坟前两人,披麻戴孝,看身形不过十五之姿。
一人担忧的对身旁的人小声说道:“阿兄,官府的人不会来吧?”
听声音知道是个少女。
“就是要等他们来!祭拜之后你先到明曌家里,我之后就去找你。”一个少年恶狠狠的声音响起,拇指轻刮着胸前的包裹,又看了一眼身后不足百步的山林。
说完话,少年上前“咚”的一声跪在木头碑前,一地泥水,浑然不觉。
“阿翁阿母,孩儿不孝,没用,连一点像样的祭品都无法凑齐。阿翁阿母,若你们泉下有知,勿要怪罪孩儿。杀父害母之仇,不共戴天,孩儿誓死必杀张彪等人。”
跪地少年眼珠通红,两行泪水顺着苍白的脸庞流到布满血丝的干枯嘴唇,溢出嘴唇沿着下颚滴进泥土。青紫的双手五指紧紧的钻进泥土,一边磕头一边声音悲痛的说到。
拜完起身,对着身边身形消瘦的少女说道:“小妹,你也上前拜别阿翁阿母吧!”
一旁女子面漏难色但又露出渴望的神色:“阿兄,这样于礼不合。”
已经穿越到这个时代月余的郭肃也知道这样于礼不合,虽然已经接受现实,但具有现代思想的郭肃还是很难接受这个时代的一些风俗礼仪:“女子上坟,娘家绝门”。
前世,母亲在生产时难产而死,慈爱的父亲在自己上小学时又患癌去世,这也是郭肃坚持学医的原因。
大学毕业前夕看到有人落水,郭肃跳河救人,当把被救之人托举上岸之后,因体力不支,消失在河水中。
眼泪与河水交融,分不清谁是泪水,谁是河水。
孤独的看着自己慢慢沉入河底,自己没有任何抱怨,反而有一丝解脱,虽厄运不断,但现在终于可以和家人相聚,不用受离别之苦了。
可能苍天眷恋,白光一闪,一场意外的穿越,让郭肃重生在这个虽不富裕但很温暖的家。
慢慢的,他开始忘记过去,已经准备重新生活的时候,谁知道惨剧又再次发生在他的身上。
一直渴望的幸福,戛然而止。
那晚,深夜问苍天,只留下风的呜咽:贼老天,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穿越过来多体会一遭人间的惨剧,孤独的滋味吗?这不是玩我吗?
这几天的夜里,无助的眼神,和着痛苦的泪水,一起被自己默默的埋进了心里。
自己想到了死,但自己不能死,大仇未报,怎能去死?妹妹还小,尚未出嫁,自己如何能死。当大仇得报,妹妹找个好人家出嫁了,自己可能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想到妹妹,这是自己现在唯一的牵挂,看向自己身旁的妹妹,眼中尽是温柔。
为了不让妹妹感到不安,郭肃开玩笑的说道:“你看哥哥我现在好好地,阎王不会收了我的。阿翁阿母泉下有知,不会怪罪你的,你就放心吧!”
少女斜了一眼郭肃,慢慢地接受了自己兄长的一些称呼,自从染上瘟疫发烧醒过来之后,阿兄偶尔会说一些晦涩难懂的话和古怪的词语,自己也只当他烧坏了脑子,说胡话。好在,兄长和以前一样的关心疼爱自己,甚至比以前犹有过之,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了。
正待上前,不远处传来“咚咚咚”的马蹄声,只见三人骑着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人未到,声先至:“郭肃,你果然在这里!”
“阿兄,你快跑,我来拖住他们。”说着,少女就走上前,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神情却异常坚定,毫不示弱,完全忘了刚才郭肃的话。
郭肃凶狠的看向奔驰而来的三人,双腿肯定跑不过马匹。
见事不可为,把妹妹拉到身后,温柔的说道:“小妹,既然走不掉了,待会你跟着我,不许自己做主,哥在,你不用怕,哥会保护你的。”
少女颤抖着身体点了点头,看着眼前一点也不高大的背影,竟然真的平静下来。
三人策马而来,身影越来越清晰。
看清为首之人,他叫张彪,身居县里门下贼曹,掌管县里缉盗诸事,是县尉之下第一人。
郭肃知道,就是这个人逼死了母亲,杀了父亲。
虽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他的心头,但是当郭肃看到张彪的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
等到马匹来到近前,张彪驻马,身后二人侧身而过,郭肃看到他们拔刀而起,砍断坟前的挂花和灯笼,绕圈践踏坟茔四周。
张彪则拿刀指着郭肃兄妹,不让二人上前。
“阿翁阿母——”少女长啼,泪水如决堤般落下,她想要挣脱郭肃的手上前拼命,可是力气太小被郭肃死死拉住。
“张彪!”郭肃拉着妹妹,仰天长啸,目眦尽裂,点点血泪流出眼眶,嘴角流出鲜血,怒吼声好似来自遥远的地狱。
虽然怒火中烧,但没有轻举妄动。小妹就在身边,如果自己冲动,不光自己性命难保,小妹也会惨遭毒手,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肃肃——”
马匹听到郭肃怒吼之声,受惊之下,差点把三人掀下马背。怎奈三人马术高超,刹那间,胯下之马恢复正常。
片刻之后,墓碑、灯笼、挂花、祭品都被马蹄践踏,满地狼藉。
张彪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刀尖直指郭肃,厉声喝道:“郭肃,没想到你兄妹二人还敢回来,县里有令,你父母犯偷窃和通敌之罪,挂尸示众三日。你胆大妄为,偷走尸身埋于此地,真当我找不到你。是你自己把秘方交出来,自捆双手跟我回去,还是等我动手,否则我将这坟茔踏平,掘坟曝尸。”
说罢转头看了一眼郭肃父母的坟茔,似乎在提醒他做出选择。
郭肃冷冷的看着张彪,沙哑着嗓子说道:“清瘟散本来就是家父所创之物,你诬告家父偷窃药方,并以我兄妹威胁母亲偷看药方传于家父,家母性烈,不堪受辱,撞墙而亡。你们见事不可为,唯恐事情泄露,欺上瞒下诬陷家父,随后以通敌之罪将我父母抛掷荒野。”
说着看了一下父母的坟茔,又盯着张彪说道:“杀父害母之仇,不共戴天,汝等行径,人神共愤,必遭报应。现在你们又辱我父母之坟,还竟然妄想让我说出药方,那是做梦。张彪,我就没有见过如你般厚颜无耻之人。今日即使是死,你也休想得到药方。”
“兄长,不要答应他,即使是死也不能让药方落到他手里。张彪,你只要敢过来,我就自尽。”没想到刚一说完,郭肃妹妹就拿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脖子,她怕万一自己被抓就会被张彪三人当成对郭肃威胁的手段。
“郭肃,不必逞口舌之利,稍后少不得你皮肉之苦,若是聪明,我给你一个痛快。若是不聪明,不但你父母坟茔难保,你妹也将被抓送入营妓,此中利害,也不必我与你细说了吧!”
听到郭肃的话,张彪顿时气的脸上横肉直颤。在这安丰县,那些百姓,甚至豪绅,谁见到自己不是礼敬有加,何时被人如此辱骂,而且还是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小孩子。但想到今日所为之事,又按下暴起的心,张口说道。
现在看到郭肃妹妹性烈如此,也知强来无法让郭肃就范,原本想着二人年龄尚小,强势打压一番就会得到想要之物,可惜弄巧成拙,后悔之心油然而生。
转念间,想到之前与郭景打交道时,了解到郭肃十分爱护这个小妹,于是他就想从其妹身上找突破口。
“只要交出药方,你兄妹二人或可留得一线生机。你也可以自杀,可是你连你妹也不管了么?你想想她以后在营妓的日子吧!”
身后一位微胖之人不以为意:“大哥,这小子不过是逞口舌之利,外强中干罢了。小子,遭报应,哈哈,我看今天遭报应的是谁?此处荒山野岭,正是送你上路的好地方,药方一定在他身上,先抓住他们,以防这小子跑了。”
张彪听到此人的话,眉头微皱:我这边救火,你那边添柴。
“张彪,你以为我不知道,一旦交出药方,你们就会杀了我,小妹一样会惨遭你们毒手,你的话不可信。”说完郭肃拿起脚边的一根木棍指着张彪三人,一边露出害怕的表情,一边不着痕迹的往密林方向后退。